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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張玉朗簡直不知該如何才好,信手打開了抽屜,裡面是一本薄薄的絹冊,簪化小榜,以絹秀而清麗的字體,寫著「可人吟草」四個字。

  可人是譚意哥自己起的小字,可人小也是以此為號的,他隨便翻開了幾頁,就被迷住了。

  譚意哥的詩的確好,才情高,用句精練,哀婉蘊藉,卻不帶一點閨閣氣。張玉朗自己承認,做不出這麼好的詩來,幾乎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絕世之作。

  吟哦再三,反覆低誦回味,他整個人都沉入了詩境中,想找一兩首來和她的。

  可是想了很久,都未能和成一首,一首絕句,已經得了三句,結果還是無法終篇。

  因為他再讀了原句後,看看自己用眉筆信手塗在桌面上的和句,晦澀枯燥,比起人家來實在差得太遠!一生氣,乾脆又抹掉了,卻已弄出了一身大汗。

  從入學之後,張玉朗一向自負倚馬才華,認為自己只要肯下場,進士及第如俯拾之易,說不定一甲都有望,只有在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差勁。

  一面想,一面慚愧,頭上的汗水流下來,在鏡子裡看來十分狼狽,他忙用手去擦汗。

  「這是幹嗎呀!一個人悶在屋裡,出了這身汗也不曉得打開窗子透透氣!」

  是丁婉卿的聲音,但也把張玉朗嚇了一大跳,像是一個當場被人捉住的小偷。

  狼狽的回過身來,看見丁婉卿端了個盆子,裡面是一盆清水,連忙上前接過,道:「不敢當,婉姨,怎麼敢勞動你的大駕呢!」

  丁婉卿笑笑道:「沒什麼關係,我本來是想叫小丫頭送上的,後來想想又怕不妥。」

  張玉朗先還有點莫名其妙,叫小丫頭送淨面水來,又有什麼不妥呢?

  繼而往深處一想,他才明白丁婉卿的意思,不由訕然地道:「婉姨,你想得太多了,我跟意娘雖然情投意合,但是相互卻非常恭敬的。」

  丁婉卿道:「這倒的確是我想偏了,意哥這丫頭的繡房平時絕不准人上來的,她雖然能把你留在屋裡,連更衣都不避忌,我以為你們已經……」

  她說到這兒,臉也有點紅了,張玉朗道:「沒有的事,我們雖已不避形跡,那是有原因的,我替她治過病,她昏迷時,我也招呼過她,就是那點緣份而已。」

  丁婉卿笑道:「那已經是很了不起的緣份了,玉少爺,意丫頭是個很死心的女孩子,她雖然操著這個行業,卻一直是很自重的,因此在山上回來後,她向我說得很坦白,這一輩子也不會作第二人想了。」

  張玉朗紅著臉道:「是的!我們自己也談過了。」

  丁婉卿道:「玉少爺,我相信你們也談過了,而且一定有了結果,因為我看見意丫頭出門時,臉上喜孜孜的,好像有了什麼大喜事,你準備在什麼時候接她回去呢?」

  張玉朗沒想到問題會來得這麼直接,一時之間沒有準備,給結巴巴地道:「這……這倒還沒說起過。」

  「你們也真是的,這還有什麼好拖的呢,你們都老大不小了,你還不快作個決定,難道還要意丫頭在這圈子裡多待下去呀?」

  張玉朗道:「是呀!我也跟意娘說過,勸她脫籍,而且還願意幫她盡力。」

  丁婉卿道:「玉少爺,這個你可別操心,我這個做娘的最好說話,一文錢也不用你的,還有一份陪嫁,絕不會寒傖到那兒去的。意哥雖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可是比親生的還疼呢,我不會指望著從她身上得什麼好處,只要她有個好歸宿,我就安心了。脫籍的問題你不必管,你今天決定了日子,我保證明天就能辦妥。」

  張玉朗有點招架不住的感覺,連忙道:「婉姨,不是這個,我問過意娘,她說的是官場上難以同意。」

  丁婉卿笑道:「那是一定的,她現在正紅,許多官場酬酢都少不了她,自然是不肯放了,不過她只要肯下了勁苦求,再加上及老博士跟她老師的說項,相信還是不會太成問題,實在不行,我們就徼銀子贖身好了。」

  張玉朗只有訥訥稱是,丁婉卿道:「我是特地來問你一聲,你們的事如果說定了,我們就立刻設法從事脫籍,也免使你太難堪。」

  張玉朗道:「是的,越早脫籍固然越好,不過也不必求之太急,我過兩天就要到京師去送茶去,這一耽擱就要三四個月,等我回來,才能著手辦意娘的事。」

  丁婉卿道:「你要走了。」

  張玉朗道:「小侄是世襲的茶官,每年送新茶入京,是例行的工作,趁著夏秋之際,天高氣爽,正好送貨,若是到了雨季,路上會耽擱不打緊,茶挑子可不能沾了潮氣,發了黴就糟了。」

  丁婉卿道:「那是正事,倒是不能躲誤的。這也好,等你回來,意哥也正好脫了籍了,再辦你們的事。」

  張玉朗心裡在叫苦,口中只有答應著,幸好一個穿著月白儒衫的少年哥兒,一直沖上樓來,把他們的談話給打斷了。丁婉卿連忙下去攔住那小夥子道:「這位少爺,此地是小女的臥房,您家請前廳用茶。」

  說著要攔他下去,誰知那少年卻道:「沒關係,我知道這是意娘的繡房,是她叫我到這兒來等她的。」

  丁婉卿因為張玉朗在房中,唯恐被他聽見了誤會,連忙道:「這位少爺恐怕弄錯了,小女款待客人,一向都在前面的花廳,她的臥房從來也沒人去過。」

  那少年道:「我知道,但是意娘跟我的交情不同,我們情同一體,無分你我,絕無避忌。」

  丁婉卿臉色一變道:「這位元少爺,妾身怎麼不認識你呢,你是什麼時候見到小女的?」

  那少年笑道:「不久之前,大娘如果不信,可以問問樓上的那位張公子,我們約好了一起出去玩的。」

  丁婉卿聽他提到了張玉朗,不由得半信半疑地問道:「請教少爺貴姓大名?」

  這時張玉朗在樓上已經聽見了,而且也張望了一陣,探頭笑道:「婉姨,這位少兄弟是我跟意娘的好朋友,你讓他上來好了,意娘絕不會生氣的。」

  張玉朗既然有了話,丁婉卿自然不便再攔人家,側身子放他上去了,張玉朗很親熱地走出兩步,握著少年的手,把他牽進去了。

  丁婉卿卻站在樓下發怔,她覺得這少年很眼熟,好像見過多少次面似的,卻又一時想他不起。

  她再聽聽樓上傳出了一陣大笑聲,張玉期的笑聲洪亮,而那少年的笑聲輕脆悅耳,根本就是譚意哥的聲音,這才想起那少年的臉形也像是譚意哥。

  如果說譚意哥有了相知,自己斷無不知之理,而且譚意哥一向潔身自愛,有了張玉朗,也絕不會再對第二個男人好。

  再在深處一想,那少年就是譚意哥,只是換了一身男裝而已。想到這兒,她也忍不住笑了,一面罵自己糊塗,一面罵意哥淘氣,又跑上了樓。

  譚意哥跟張玉朗還在相對大笑,丁婉卿也笑著道:「丫頭,看你瘋成什麼樣子了,怎麼好好地弄了這身衣服穿上,還不快脫下來!」

  譚意哥忍住了笑道:「娘,我本來還怕不像呢,那知一路上進來,把每個人都騙過了,連你也看不出來,大概股問題了。」

  張玉朗笑道:「可是沒有逃過我的法眼。」

  譚意哥哼了一聲道:「你是已經知道我要著男裝了,否則我不相信你會看得出來。」

  張玉朗道:「喬裝容易,要想騙過我這個老江湖是不可能的,不過你已經裝得很不錯了,行了,就這樣子上妙貞觀去,應該可以唬得過去了。」

  丁婉卿道:「你們要上妙貞觀去?」

  譚意哥道:「是的,玉朗要帶我去,我聽說那個地方很久了,就是沒去過。」

  丁婉卿沉下臉道:「胡鬧,你們上那兒去幹嗎?」

  譚意哥道:「這可是為了你的事兒,你不是說要幫楊大年一個忙,看看他家裡究竟有什麼不愉快嗎?玉朗說楊大年的娘子常上妙貞觀去,而且跟那兒的女道士妙貞很要好,所以我們才去深入瞭解一下。」

  丁婉卿一怔道:「真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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