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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她是譚意哥的身主,也就是所謂的家娘,循例是有權決定譚意哥的終身的。只不過譚意哥是那樣的出色,如果她們母女之間感情不睦,譚意哥早就積滿了自己的身價,贖回自己的自由了。但是丁婉卿把譚意哥不但是視如己出,而且還有以過之,母女倆自然談不上什麼繳付身價的事,正因為如此,譚意哥對自己終身的託付,仍然是尊重丁婉卿的意見,雖然丁婉卿也不會十分干涉,但是譚意哥仍然希望能取得丁婉卿的首肯。

  張玉朗是使她們母女都滿意的對象。

  丁婉卿認可的條件不是感情的,她知道那一部份既不要她擔心,也擔不上心。

  張玉朗家產不少,生活可以無虞。

  張玉朗是個商人,雖然中過舉,但是無意於功名,這很好,他娶婦可以不必計較家世,身份,如果是官宦子弟,譚意哥的行業很難能取得家庭的同意的。

  看來張玉朗是很理想的對象了,但是他們母女倆還有點掛慮,那就是張玉朗在他師門中所未了的責任。

  那是一項很沉重的責任,楊大年這一案已經是將近完成了,但是還有兩樁呢。

  張玉朗還沒有說出那兩個人的名字,她們無由得知將要對付什麼人,雖然她們已經瞭解到張玉朗的武功非凡,也知道張玉朗的心性可敬。

  母女倆都沒有勸阻張玉朗罷手!尤其是譚意哥,更是熱切地贊同張玉朗的行為。

  她不是為了喜歡行俠,但是喜歡一個男人守信。

  一個守信的男人自然也不會辜負她的,因為張玉朗已經向她作過暗示了,而她對張玉朗的親,也超過了一般的男人。

  這兩天,她除了例行的應酬,出去轉一轉,能推的都推掉了,早早地同來,陪著張玉朗。

  他們的晤面大半是在可人小中,譚意哥的繡樓,那是一般客人的禁地,但禁地不禁張玉朗。

  他可以不經通報,登堂入室,這也可以使他跟其他的客人隔開,所以張玉朗在她的香閨中待了五六天,每天早出晚歸,有時晚上都歇在客房裡,卻沒有人知道。

  譚意哥出去應堂差時,丁婉卿會來陪陪他聊聊,聊天的內容,自然是海闊天空,無所不及,但談得最多的,仍然是商量著應付楊大年的計畫。

  楊大年已經把退還徐家祖產的冊券寫好了,也在楊大富那兒支出了一萬兩銀子,作為對徐家孤兒的賠償,以及幫助他重建家園之資。

  楊大年自己沒出面,由丁婉卿全權代表出面的,因此丁婉卿很忙,足足忙了四天,才大致有了個頭緒。

  對楊大年而言,這卻是最難過的兩天了,因為這是他限期的最後兩天。

  這一夜傍晚,他仍在可人小,丁婉卿弄了幾個菜。他喝得有六分酒意,然後懇求道:「婉娘,今天晚上,我準備上東嶽廟裡求告去,我什麼人都沒通知,只求你幫個忙,陪我去一趟。」

  丁婉卿並不吃驚,這是張玉朗預料的發展,但口頭上卻推辭道:「胖子,不是說好要你一個人去的嗎?這種事誰也代替不了你的。」

  楊大年可憐兮兮地道:「我不要你代替我。只求你陪我去,我一個人實在很害怕。」

  丁婉卿道:「你害怕,我也害怕呀,到那個黑不隆咚的地方,白天都是陰沉沉的,更別說是夜晚了。」

  楊大年道:「求求你,婉娘,看在我們多年交情的份上,陪我去一趟吧,因為你是這件事的見證人,神明如若要追問我悔悟的情形,你可以作個證。」

  丁婉卿道:「神明是無所不在的,你做的什麼,神明自然知道,任何秘密都無法瞞過神靈的。」

  楊大年仍是苦求不休,丁婉卿終於答應了。

  酬神的三牲香燭,都是楊大年托丁婉卿代辦的,雇了一輛車子,一逕到了東嶽廟。

  這是一個無月有雲的晚上,天濃如墨,只有偶爾雨點星光由雲際中透出閃兩下。

  車子在山下面停著,那個車夫替他們把香燭三牲提著送上了廟裡,楊大年掏出一塊二兩重的銀子道:「老大,這給你買瓶酒喝,還要麻煩你在下面等一等,回頭送我們回去。」

  那個車夫接了銀子道:「二位可是要燒香還願?怎麼選了這麼一間破廟呢,城裡香火盛的大廟多得很。」

  丁婉卿道:「我們在東嶽大帝前許的願,所以一定要到此地來還願,而且還要在這兒耽誤一下,乞求神明的夢示。」

  車老大立刻道:「還要求夢呀?」

  楊大年道:「不為求夢,我們也不會選半夜來了。」

  車老大道:「那要等多久呀,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山腳下我也有點害怕,你們還是另外叫車好了,這銀子我可賺不起。」

  他取出那塊銀子要還給楊大年,丁婉卿忙又如了一塊銀子道:「老大,我們可是老主顧了,一直都是叫你的車,你就多辛苦一點吧,改天我再好好請你。」

  車老大道:「丁泵娘,要不是老主顧的話,連這趟生意我都不接了,忙了一整天,連夜裡都沒休息……」

  丁婉卿把銀子揣在他的懷裡,直說好話,車老大才勉為其難地答應著下去了。

  楊大年歎道:「婉娘,又要害你破費了,我身上就帶著那麼一塊銀子,只有等以後補你了。」

  丁婉卿笑道:「那倒沒關係,可是你大掌櫃出門,身邊帶二兩銀子呀!」

  楊大年道:「我身邊向來不帶錢的,這還是出門時想到可能會要打賞,才信手抓了一塊。」

  丁婉卿道:「難道你出門都不花錢的?」

  楊大年道:「怎麼不花錢呢,我一天到晚應酬,那天不花上個百兒八十兩的,可是都在熟地方,都不必我即時掏錢,今天我是想要坐車,平時我連打賞也都是說一句記在帳上,經常身上是一文不名的。」

  丁婉卿一笑道:「這倒好,日進鬥金的楊掌櫃,居然是一文不名的窮光蛋。」

  楊大年道:「你別挖苦我了,長沙市上做大生意的人,誰都是如此,如果吃了飯還要當時掏錢付帳,那是罩不住的小家子氣。別看我身上一文不名,可是只要一開口,成千上萬,立刻就能送到面前來。」

  丁婉卿笑道:「胖子,你太狂了,不說別的,剛才你就幾乎挨了個釘子,二兩銀子打發車錢,在平時是綽綽有餘了,但是像今天這種情形卻不夠,而且人家也不認識你,就算你再有錢,此刻拿不出來,我們就得走路回去,我看你的出手,還以為你是小器捨不得多花錢呢,那知道你身上就只有那一點。」

  楊大年忙道:「婉娘,你看我可是小器的,好了,我們這就上供吧。」

  他用火石打著了艾絨,先點上了蠟燭,然後又點上了香,捧著走進廟裡,不禁打了冷戰。

  廟裡供的東嶽大帝,兩邊是泥塑的鬼卒神將,一個個此刻都像是活的,琉璃珠的眼睛閃出了綠光。

  楊大年頭著聲音道:「這兒好怕人!」

  丁婉卿的膽子比他倒似大一點,但也低聲道:「可不是,白天裡來還好一點,夜晚來竟是陰氣沉沉的,真不知道以前那祖孫兩個人是怎麼住的?」

  這一說,楊大年心中更增畏意與愧疚,他不過才進來,已經感到萬分不自在了,想到徐家一家被他陷得只剩一個小孫子,依著孤老無依的外祖母,綣身在這個陰沉的地方,這實在不是人受的滋味。

  因此他連忙將豬頭雞魚三牲供好,奠上了酒果,而後才跪在地上道:「神明在上,弟子楊大年,不該一時昏蔽,謀奪徐氏祖產以為先人營塚,現在弟子已經反悔,特請婉娘代為將所謀的產業還給徐氏,並贈銀萬兩,以助其重建祖屋,敬告神明鑒之。」

  丁婉卿在旁邊也跪下道:「神明在上,前些日子,您把我抓來,責問我幫助楊大年謀奪人產,導致徐氏家破人亡的事,民女只是活動而已,卻並不知內情。神明降責後,民女已經把楊大年說得改悔了,對徐家的補報,是由民女一手任之,大概比徐家以前小康時還富有一點,請神明也饒了我們以往的無心之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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