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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譚意哥把小丫頭們都遣出去了,看看左近沒有人,才回來把張玉朗化身為胡天廣的事說明了。

  丁婉卿這才恍然,為什麼他們之間的感情會進展得如此之快了,原來他們之間,有一層特殊的因緣在。

  碧然,一個是在昏迷中,又是為了治病救人,事急從權,裸裎相見,沒有一點其他曖昧的意味。正大光明,可賀諸天地神明,但是在譚意哥的潛意識中,對那個曾經看過她身體的男人,無形中已有了一種親近之感。

  再加上聽了那個人的許多俠義行徑,默察到他在自己病中的細心照顧,以及救命之恩、洗衣之惠等,在在都使她難以忘懷,常銘於心的。

  那當然不是一種愛。

  可是等到再見了這個人,知道他是如此英俊,知道他是個世家子弟,知道他之所以為盜,還有看一個更可尊敬的理由,知道他尚未婚,知道他博學,慷慨,任俠尚義,風趣,解風流……她是真正的被迷著了。

  張玉朗僅稍微對她表示一點好感,就已經征服了這個女郎,因此他們雖是第二次見面,但感情的進展卻是很自然的,已經是一對很親蜜的戀人了。

  丁婉卿很滿意張玉朗的一切,因此也很識趣地道:「你們坐坐,我去準備宵夜點心去!給你們熬蓮子粥可好?」

  這時分雖然已入夜,卻不過才交二鼓,夜並不很深,丁婉卿這句話很有學問。

  她表示了知道他們將在一起很晚,也表示了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來打擾。

  把生米與幹的蓮子熬成粥,是很費時的工作、火大了不行,火急了也不行,等水一沸後,就要改成文火,慢慢地熬著,讓米慢慢地化融起稠,也讓幹的蓮子慢慢地熟透酥化,而且熬這種粥,至少也得一個多兩個時辰,丁婉卿說完了她的暗示,正準備起身下去。

  譚意哥叫住了她道:「娘,請你等一下,玉朗還有事情要向你請教。」

  「有事情要問我?」

  丁婉卿表示得很驚奇,譚意哥仍是代張玉朗回答道:「是的,事情是這樣的,玉朗答應代他的師兄胡天廣行俠以繼他們死去師父的遺志,要修滿一百件功德,已經做了九十七件,還有三件就功德圓滿了……」

  丁婉卿哦了一聲道:「那真是太好了,做這種事,固然是為了救濟貧苦行善,但是卻不免傷害到另一些人……」

  張玉朗道:「婉姨!百件功德是胡師兄預定的,交給小侄時,已完成了七十四件,小侄在三年間只做成了二十三件,原因無他,是小侄唯恐有誤而陷人不義,每一件都要重行調查一下,證明對方確是不義之徒,才下手的。」

  丁婉卿點頭道:「這樣子好一點,自己的良心也安一點,但不知又有什麼要我效力的?」

  張玉朗看看譚意哥道:「小侄這最後三件案子著手的物件都在長沙城中,名單是胡師兄所擬,但是他們的底細卻由小侄調查過了,為惡雖輕重不等,是其罪過卻是確定無可誤。」

  丁婉卿道:「那乾脆就把罪狀告將官裡,由官方去懲治他們,不是更好嗎?」

  張玉朗笑笑道:「婉姨,你見多試廣,不該說這種隔靴抓癢、不著邊際的話的。」

  「隔靴抓癢、不著邊際?玉少爺,話是怎麼說呢?」

  「如果王法能治得了的罪,就不必要小侄多事了,這些人都是神通廣大之徒,他們為惡害人的手法很高明,根本不著痕跡,有的雖然有證據可循,可是苦主都是鄉下無知的愚民,早已被個官字嚇得膽戰心寒,那裡還有膽子去告發他們,話又說回來,就算鼓勇告了,錢可通神,也落不著一個公道,向來官司打的是銀子,俗語說-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丁婉卿不禁默然,她這才想到自己那句話實在說得太欠缺學問了。

  先前她順口而出,覺得挺有道理,是因為她替很多客人出過主意,如何經過訟事而取得個公道,一直都很順利,使她以為司法是很公平的。

  經過張玉朗一說,她才想到向她問計的人都是有錢的人,而她所提供的主意也無非是如何打通關節,運動有關司員,取得官司上的勝利。

  「官司打的是銀子,可不是理。」

  這句話使她深深地體會到訟案中種種的黑暗與不平,而張玉朗所要代替出頭的,全是那些沒錢打不起官司的升鬥小民。

  因此她郝然地道:「我真是太淺陋了,說出那種沒知識的話來,玉少爺,依你說要我如何出力呢?」

  張玉朗沉吟片刻才道:「那三人恐怕婉姨都認識,對他們的底細較為清楚一點,不知能否為小侄提供一些線索,使小侄有所斟酌,嫁給他們應得的懲誡。」

  「這……你說說看,我不一定全認識,你也明白,我已經收山兩年了,有些人,你倒是問意哥還好一點。」

  譚意哥笑道:「我的堂差多半是應酬酢會,談不到什麼正經事的,只有經常還來找你的人,才會向你吐露一些底細,玉朗要的就是這些,像那個楊大年……」

  丁婉卿忙道:「楊大年!這我就不便幫忙了,他是我的好朋友,玉少爺,我說的好朋友跟曲巷中姑娘們的恩客不同,他把我當作一個知己的朋友,什麼都告訴我,你們要整他,我可以裝作不知道,不聞不問,卻不能……」

  譚意哥卻正色道:「娘,這件事你不但該幫忙,而且還責無旁貸,那個楊胖子並沒有把你當作心腹知己,對你說的全不是真話,結果你還給他出主意,拉上了線,活活地坑死了人家一家、你雖然不明內情,卻也難逃責任。」

  丁婉卿不禁為之嚇了一大跳道:「我做過什麼了?」

  譚意哥道:「我聽你說過,你曾經為他活動過,幫他奪回了祖塋被人侵佔的墓地。」

  丁婉卿道:「是啊,對方是個農民,原是他家的佃農,在楊家祖塋的空地上辟作種菜的園子,楊胖子想到地空著也可惜,讓他用用也沒關係,那知道他們竟然霸住了不肯歸還……」

  張玉朗歎道:「婉姨,這是他的一面之詞,而且也語病百出,祖塋墓園留用地,事關風水,豈肯容外人在上面隨意挖動墾植!」

  一句話把丁婉卿說怔住了,很多人家的祖塋所在,為了怕牧兒把牛羊驅入踐踏,特地還砌了圍牆隔開,更別說是讓人在祖宗頭上動土施肥了。

  只恨當時未經細思,就把這個當作事實了。

  因此忙道:「事情的真相如何?」

  張玉朗道:「真相很簡單,土地原是人家的,世代相傳幾百年了,那家人一直在那上面種種菜,種點果樹,稱不上什麼入息,所以沒有署券,也沒有納稅徼賦,但是人家祖居在上也有幾百年了,產權應無疑問,只因地方與楊家的祖塋相去不遠,楊大年請了個風水先生來看了,說那塊地是藏龍穴,若能遷祖墓于斯,後人必可封侯拜相,世代不陵……」

  丁婉卿道:「他可以出錢買下來呀,這個死胖子在那上面花掉的錢,足夠買十頃良田的了。」

  張玉朗道:「不錯!他花的錢的確有那麼多,可是對方卻把一個家給拖垮,人家靠著那片果園跟菜園子,維持一個小康之家,安樂融融,生活得很快活,更因為地處得偏遠一點,幾度兵燹,都沒有受到蹂躪波及,一片世外福地,都是無價之寶,更何況祖居之地,人家不肯賣也是常情呀,楊大年幾次纏訟,都吃了敗仗,因為事實太明顯了,誰到現地去一看都幫不了他的忙,他花了錢,被告的那一方多少要陪著他化下去,人家可不像他那麼有錢,弄到後來,幾乎是筋疲力盡了,然而畢竟保住了祖產,心裡還能舒口氣……」

  丁婉卿低下了頭,張玉朗道:「那知道五年前新換任太守,楊大年居然一狀告准,把地判給了楊家,那家老頭子氣得嘔血而死,老太太上了吊,兒子在氣不過時,失足墮水而死,媳婦帶了五個月的身孕投河,只剩下一個五歲的小孫子,一門四五命,就這麼毀在他一個人手上,婉姨,您說,這個人該不該懲誡他一番?」

  丁婉卿不但聽得臉發了白,連手腳都冰涼了;譚意哥瞧著她的樣子好可怕,連忙搖了她兩下,叫道:「娘,你怎麼了,娘……」

  丁婉卿被抖得醒了過來,這才雙手合十一念了一聲佛道:「阿彌陀佛,我沒想到竟會造成這麼大的罪過,唉!當時我只是無心之失,替他出了一個主意,那個死胖子,他也沒說實話,我還以為他真是被人把祖塋給占了,才替他出了點力,原也是為求公道。」

  張玉朗道:「他已經為此纏訟十多年,換一任守官告一次,他是有錢人,對方卻是個莊稼小康人家,若是他真的理直氣壯,又怎會纏訟十多年,沒有一次打贏官司?這道理已想像可知,他的意思是想把對方拖垮了,到了最後不得已時,把莊園賣給他,這個居心已然可誅,那知居然遇上個死硬頭,拼著餓死也不肯低頭,使他無可奈何,誰知那一次官司,居然被他打通了。」

  譚意哥道:「娘!楊胖子的官司本來是穩輸的,是你告訴他如何去鑽門路,投人所好,才贏了那場辟司,所以你至少也要擔一部份責任。」

  丁婉卿栗聲道:「我怎麼知道呢,我只見他為了一塊山地,死命地纏訟不休。若以花錢而言,幾十倍的代價也不止了,要不是他祖墳被占,也不會如此的,一個生意人最講究的就是利,蝕本的生意不會做的,誰知道是這麼一個內情呢,這個死胖子真不是東西。」

  張玉朗笑道:「婉娘,這個您倒不必太內疚于心,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有心為善,雖善不獎,您是因為受他的蒙蔽,一心只想幫助個朋友,自然怪不得您了。只是楊大年居心可誅,間接引致別人家破人亡,該不該懲戒一下?」

  丁婉卿默然片刻才道:「玉少爺,你能保證不傷人?」

  張玉朗道:「能!他的罪不致死,我也不會要他的性命,只想重重地打擊他一下,叫他為自己的錯誤而懺悔贖罪,把人家的土地還給人家,而且那家還有一個遺下的小孫子,今年已經十歲了,依靠外婆家過活,十分貧困,他也應該對人家的以後生活負責。」

  丁婉卿道:「別的都應該,只是把土地還給人家……」

  張玉朗道:「土地是他強佔的,難道不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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