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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上面架了棚,地下了紅氈,兩面則張滿了三湘名士、各地衣冠送來的各色壽幛,以及各種祝壽的字畫,琳琅滿目。

  正面是鮮紅的綢底上,綴了一個比人還大的壽字,整個是用金箔打成的,雖有點俗氣,卻也頗具富貴氣象。

  一個比人臂還粗的壽燭,剛剛才燃起,香煙嫋嫋,福祿壽三星的銀像,每尊都跟個小孩子差不多大小。

  今天不過是暖壽,正式壽期還是明日,但是已經賀客盈門,熱鬧非凡了。

  壽筵是設在後廳,譚意哥走進去,只見鬧烘烘的已經設了十餘桌,桌上坐滿了衣冠楚楚的客人,已經有好幾個曲巷的姊妹在招呼著侑酒度曲助興。

  只是席上的客人,譚意哥卻多半不認識,只有低聲問李大全道:「大叔,這些客人都不是本城妁吧?」

  李大全道:「可不是。他們都是外地前來的,你想想,要是老太爺不在家,那該是多尷尬的事!」

  譚意哥道:「我怎麼事先一點都沒聽說?」

  李大全道:「是這樣的,老太爺平日裡最怕這種無謂的應酬,那也難怪,他一年到頭為人診病,受他好處的人太多了,如果要敞開來辦,年年都能擠破長沙城,所以他一直不過生日,這一次因為是老太爺的七十大壽,很多人都商量好了,要給他熱鬧一下,但事先沒跟他說……」

  譚意哥道:「那是誰在承辦的?」

  李大全道:「聽說是陸象翁陸老太爺。」

  譚意哥道:「好啊!原來是他老人家,居然也不跟我們打個招呼,回頭我非好好問問他老人家不可。」

  說著又進到了內堂設有一席盛筵,及老博士高踞首座,還好陪著他的那些客人倒是譚意哥認識的,更難得的是那位知府大人也在,譚意哥先上去給及老博士磕頭道賀過了,陸象翁已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意哥!你來得好,我正想找你們母女問罪去,我為了老及這個大壽,已經忙了好久了,在暗中籌備著,就打算到時候給他一個驚喜,你們母女倆卻把老及給拐到鄉下去了。」

  譚意哥不禁臉上一紅道:「老師,您還好意思怪我呢,這麼大的事,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否則我說什麼也不敢跟老爺子下鄉的,還是到了鄉下,我才聽老爺子說起,趕著催他老人家回來的。」

  陸象翁笑道:「不告你們,就因為你們跟這老兒太近,怕一時溜了口,說給他知道了,他一犯倔性子,不知躲到那兒去了,反正每年這時候,他總是老習慣往鄉下躲,我知道了也不著急,原打算也是今天一早著人去接他回來的,人到了那兒,你們已經動身啟程了,我才松了一口氣,意哥,聽說你在鄉下受了點驚嚇?」

  譚意哥低下了頭,及老博士道:「不是受了點驚,是差點沒送掉小命,所以我老頭子能夠及時趕回來,叨擾大家這份盛情,要感謝兩個人,一個是胡天廣,一個是李大全,剛才你們吵著要我說明經過,我拖著要等意哥來,由她來說才顯得精采,現在她來了,叫她快說吧。」

  陸象翁忙把譚意哥塞到自己身邊的空位上道:「快說!快說!意哥,剛才這老兒吊了我們半天胃口,就是不肯多放一個屁,憋得我們一個個都心癢癢的。」

  譚意哥這才把自己如何狩獵追兔子,上了危橋,如何失勢,在快要墜橋的時候,受了胡天廣的救援,然後李大全又好何判斷自己不是失足,帶人去找了自己種種經過說了一遍。

  在敘述中,她特別著重於兩件事的描述,一是胡天廣的行俠仗義以及他的君子行徑,另一個就是李大全的機智判斷以及他的精明幹練。

  等她說完了,王知府果然很注意這一件事,忙問道:「及老,這李大全有多大年紀,為人……」

  及老博士笑道:「他父親在替我管田莊,其實是在幫我的忙,陸象翁笑問我的那片田莊入息有多少,全是因為我們從小到老的交情,他不好意思言去,實際上我們情同手足,也等於是兄弟一般。大全是個孝子,顧念老父無人照顧,才委曲在鄉下,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其實我這老侄兒是一表人才,文武雙全,為人又慷慨好友,地方人情熟透,有好幾個州府,慕名要請他出去,他都推辭了。」

  王知府及道:「及老!兄弟前些日子,就請你推薦一個副捕頭,既有這等人才,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及老博士笑道:「別急!別急!我當時答應下來,心裡就想到了他,可是沒有徵得他的同意,我不能先誇口下來,這次回去,也是為了替你探采他的口風,他起初還是以親老為辭推託了,經過我跟意哥再三力促,請就近為地方盡力,也能兼顧父母,總算把他說動了。」

  王知府道:「那太好了,你怎麼沒叫他一起來呢?我那兒急得不得了!餅了你的大壽,我就下帖子專人請他去。」

  及老博士笑道:「那倒不敢當,他怎麼說也是我的晚輩,我吩咐他的事,他總得盡盡心,大全,過來見見王大人,王大人是我們的父母官,熱心地方,體恤民情,你能在他手下學做事情,幫他的忙,也等於幫我這個老伯父的忙,我一樣感同身受的。」

  李大全在旁站著,聽見及老博士如此為他吹噓,心中著實感動,不過他到底是經歷過世故的人,由於及老博士如此為他抬舉了,倒也不便再表現得過份的謙卑,很從容大方的作了一個揖道:「草民李大全,參見大人。」

  他的軒昂氣度,以及恰到好處的禮數,使得王知府刮目相看,倒是立刻站起來,還了他一禮道:「原來李壯士就在這裡,失敬失敬!多謝壯士賜于臂助,明日一早就煩壯士到府署一行,下官當在府署相候,及時劄委。」

  很客氣,也很乾脆,李大全也很上路,屈身一躬,抱揖道:「草民遵命。」

  說完他就退出去了,這件事就這麼三言兩語敲定了,固然還是及老博士的推薦有力,但是譚意哥的渲染吹噓烘托,也有著很大的關係,而其中最感高興的還是及老博士,一個府署的副捕頭雖然不太高,但是權責很重,人選也很難挑,他保舉的人立刻就能錄用,自然是很有面子。

  所以他頻頻地向大家勸飲,而且也拖著譚意哥陪他一起喝,說是要為她壓壓驚。

  壓驚這個名詞不過是隨口而出,卻成了灌酒的藉口了,滿座的人,每人都要為他壓驚,她又要道謝敬回去,一輪酒下來,已去了二十多杯。

  然後她敬到一個二十多靠三十的青年男士的面前,眼睛不禁一亮。

  這個人不但人物軒昂,氣度俊朗不凡,而且臉上還帶著微笑,還笑容是她非常熟悉的。

  只是她記不起來在那裡見到的,譚意哥很奇怪,她有過目不忘的才慧,見過的人,絕不會忘記的,何以這個人,這個笑容,給予她如此深刻的印象,卻會記不住了。

  既是記不住,何必去強記呢,乾脆請教一下就得了,於是她斟滿一杯酒道:「這位公子………」

  那少年站起來笑道:「張正字,小字玉朗。」

  這是個完全陌生妁名字,陸象翁笑道:「他是我的一個世侄,他的小名叫玉朗,因為從小就長得個粉團兒似的,人見人愛,長大以後,詩書滿腹,文采風流,就是淡泊名利,不肯在文章上再下功夫。」

  張玉朗笑了一下道:「老伯這話小侄不贊同,讀書在於明理,非為富貴名利,如果為富貴利祿而讀書,其心已然可誅,小侄志不在抱笏,卻不是不讀文章,只是不願意讀韓昌黎那文起八代之衰的文章。」

  陸象翁笑不為忤道:「好!總是你有理……」

  譚意哥眼波流光,笑著道:「張公子的話的確有理,老師整天教人家讀書學聖賢之道,自己卻不入仕途。」

  陸象翁道:「我不是不入仕途,而是生當離亂之世,不想以文章去向亂臣逆豎博青紫……」

  張玉朗道:「老伯的清節,是大家共仰的,只是天下已經太平多年,老伯怎麼仍然在家中講學呢?」

  陸象翁道:「那是因為我閒散了多年,把筋骨養懶了,何況我的學生侄輩都一個個的衣朱帶紫了,他們也希望我不要再入仕途。」

  這在譚意哥說來倒是初聞,忙問道:「老師,我只聽人說老師是無意于功名,卻不知老師是為了門人子弟而謝絕仕途,那是怎麼回事呢?」

  陸象翁有點慚愧,但也有點得意地道:「我一生教的學生不少,有成的也很多,卻把自己的功名給耽誤了,等我自己要想去闖一闖時,卻發現我的學生子弟都已經高踞要位,成為方面大員了。」

  王知府道:「陸老的教誨有方,天下士人,無不以得列門下為榮,每次大比,進士榜上,一定有令高足的大名。」

  陸象翁道:「這倒沒什麼,是他們自己知道用功。」

  王知府道:「但是陸老啟迪有功,也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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