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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丁婉卿道:「老爺子,你說一路追下去有四十裡?」

  「可不是,那是我後來以歸程計算的,從早上一直走到黃昏,腳下幾乎沒停,才走了回來,可是我跑著追鹿的時候,只跑了一個多時辰,兩個時辰不到,後來想想都難以相信,而且去的時候,還是上山,此回來時難行一倍,不知不覺,一口氣就硬拚上去了。」

  「老爺子,那不是到了前面的那座深山裡去了?」

  「可不是嘛,遠入深山,我躺下休息,到了半夜,聽到虎嘯猿啼,百獸嘶鳴之聲,可把我給嚇壞了,找了顆大樹爬上去,一直等到天亮才敢下來。」

  丁婉卿道:「老爺子,我不是問路的遠近,也不是問你追下去多久,你不是說中間有一道懸崖,下臨深谷,根本無法飛渡嗎?那又怎麼過去的?」

  及老博士笑道:「你原來是說這個,可見你還真細心,事情是這樣的,上面盡頭虛有一處地方,那邊相接很近,只有丈來寬,那頭鹿負傷跳了過去,我也跟著一躍而過,當時毫不考慮,倒是回來的時候,我著實為難了半天,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才跳了回來,所以人在不知不覺中,常能發揮出驚人的體能與潛力。」

  丁婉卿道:「意哥會不會也追了上去?」

  「應該不會吧,那兒下去還有兩三裡呢。」

  想想又道:「就算她能追到那裡,也不會再過去了,兔子跳不了那麼遠,她也跳不過去的。」

  兩個人一面說著,一面找著,在地上草叢處又看見了一支箭插著,及老博士道:「你看,這是兔子停了下來,她在後面再補上一箭,結果沒射中,兔子又躲,她又追,連箭都忘了檢。把箭檢了起來,旁邊有一堆更多的血,及老博士笑道:「兔子跑跑停停,就是體力不支之狀,也就差不多了,我相信在前面很快就找得到她。」

  丁婉卿叫了幾遍,可惜的只有空穀回音,卻沒有一點回答,及老博士也幫著叫兩聲才道:「也許是她已經累得連開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丁婉卿急急道:「那怕是累死了,她也該回一聲的。」

  及老博士道:「也許是她聽不見,我們這兒是逆風,聲音傳不遠,又有樹蔭遮隔著,反正已經知道她從這兒上去的就不會有錯了。」

  丁婉卿道:「老爺子,我實在擔心。」

  及老博士道:「沒什麼好擔心的,這麼大的人了,還弄丟了不成,我只想到有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她急著追趕受傷的兔子,腳底下不擇路,絆著摔了一跤,跌昏了過去,所以才沒聽見我們的呼喊……」

  丁婉卿道:「我也怕是有此可能,要是碰上尖石塊上傷了那兒,人又昏迷不醒,血流不止,那可怎麼辦?」

  及老博士道:「你別想得那麼多事,這地上草叢那麼厚,就是摔上一跤,也跟在地氈上跌一跤一樣,那會傷著了。」

  這話說著他自己也知道靠不住,如果不會傷著,跌昏的可能性也很小。

  這兩個人反正都是在一面著急、一面安慰對方而已,就這樣一路尋找下去,居然也走了四五裡,耳邊聽得水聲潺潺,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丁婉卿道:「這還有河啊?」

  「那條小比下有一條小澗,雨後就有流水,春秋的雨水較勤,所以才會有水,冬夏兩季都是幹幹的。」

  來到澗邊,只見壁下深有數十丈了,急流滾滾,忽然兩人都不約而同興起了一個不祥之念——譚意哥會不會落下去了?

  及老博士連連地道:「不會的,不會的。意哥這孩子又不是傻瓜,又沒什麼想不開的地方,不會往下跳的。」

  說歸說,他還是向上游找去,因為那兒有個最狹的地方,也是他當年越過去的地方,雖然不太可能,但仍要去看一看才死心。

  到了那兒,兩個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因為那個地方,不知道誰架了一道索橋,通向對岸,所謂索橋,不過是兩根山並排,中間隔有尺許,橫縛著一段尺多長的樹枝,兩岸的地下各打了兩根地樁綁住了山。然後又在兩岸,各選了一顆樹在身上綁了一根麻繩,作為扶手之用。

  這實在是最簡便的吊橋了,沒有膽子的人還不敢走過,可是現在扶手的繩子斷成了兩截,而橋身上的樹枝也斷了一根,臨風搖晃著。

  橋的構段上有一兩根還有著血,那是兔子的血。

  最讓他們怵目驚心的是斷去的一根橋枝上,還掛著一張弓,正是譚意哥用的那張。

  兩個人都呆住了,呆了半晌,丁婉卿哭了出來道:「我那苦命的孩子啊……」

  及老博士頹然地坐了下來道:「婉卿!別哭!別哭!意丫頭未必見得就掉了下去。」

  丁婉卿哽咽著道:「老爺子你別說那些使我寬心的話了,人是一定掉下去了,一定是橫擋一斷,她全身的重量都落到那根扶手的繩子上,吃不住重,才掉了下去,手裡的弓才掛在斷木上……」

  這是合情合理的揣測,及老博士無話可說,想想道:「好在底下有水,就是掉了下去,也未必會死。」

  「可是意哥又不會泅水。」

  「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不知道,我從十歲就把她帶過來了,至少對她的情形有個瞭解吧。」

  及老博士道:「那你可不比我清楚了,他閑下跟我談起過,小時侯跟一個姓張的木匠……」

  「不錯,他叫張文,是個很實心的人。」

  「她說張文好喝酒,經常醉醺醺的,也不理她的生活,她只得自己調理了,夏天的晚上。水井離住的地方太遠,她挑不動水,提水又太辛苦,就溜到河裡去洗澡,同時也摸些田螺,用小網捕些魚蝦之類,第二天賣了換米……」

  「這孩子小時候是很苦,我怎麼沒聽說呢?」

  「這些事並不是愉快的記憶,她只是在偶然的機會中有了感觸,才提起一談,但由此可以知道她是會泅水的。」

  丁婉卿的心有點動了道:「若是會泅水,落下去立刻浮起來,順著水流,一面沖,一面向上邊遊,倒是不會有危險,這水看來不太深吧。」

  及老博士道:「不;很深,要深水才好,掉下去不會碰傷人,立刻能把人浮起,若是水淺反而糟了,下去碰上石頭,倒是真的沒命了。」

  丁婉卿探頭看了一陣才道:「老爺子她要是浮上來了,應該在兩邊岸才對?是嗎?」

  及老博士道:「不對,水流很急,總要隨水沖一陣,而且,這兩邊都是絕壁,到了岸邊也爬不上來,所以我想她一定是順流而下,到比較平坦的地方才登岸。」

  「老爺子,這水通到那兒?」

  及老博士道:「這個我倒是沒有詳細問過,不過在我的印象中,從這個地方過去,就是寧鄉縣,寧鄉城外,有渭水,對了,這兒是渭水的上游,這兒下去就是個叫檀木橋的小鎮,陸象翁陸老兒的老家就在那兒,跟我們住的如意鄉,僅僅相去十來裡,我們常在村頭上見面的……」

  老爺子,別說那麼多了,我們快上檀木橋去找她吧。「及老博士道:「急也沒有用的,這會兒她恐怕已到了檀木橋了,等我們回到家裡,她已經先到了。」

  「她能比我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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