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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丁婉卿笑道:「一般說來,這是單指男人而言,未嫁時,為意中人而妝,既嫁後,為丈夫而梳妝。」

  譚意哥道:「但是您一定還會有更深的解釋。」

  丁婉卿笑笑道:「不!我的解釋很淺顯,完全是照字面上去解,為悅己者容,就是為我喜歡的人跟喜歡我的人而美容,不一定是自己的良人,甚至於可以推廣為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朋友、兒女,而美容的目的,是為了取悅他們,記取他門的歡心,這才是一個女人梳妝的本意。」

  譚意哥道:「娘!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為了取悅兒女而容,似乎無此必要吧!」

  丁婉卿道:「不,非常必要,大部份的女人都在不自覺中這麼做著。尤其到了中年,兒女稍長,那時夫婦的感情已篤,堂上的翁姑也多半已故,如果處境寬裕,丈夫又納了妾侍,一定比自己年輕得多,再怎麼妝扮也比不過,丈夫情意重的,守住一個人,卻不是什麼男女之情,而是一種牢不可破、相互依賴的生活習慣,不必要再以容顏去維持了,因此這時候,全是為了兒女而梳妝的。」

  譚意哥道:「難道說不妝扮,兒女就不孝順了?」

  丁婉卿歎道:「也不是這麼說,在兒女們的心中,母親總是美的,所謂子不嫌母醜,那是一種天性使然!」

  譚意哥道:「說的是啊,所以找認為這有點牽強。」

  丁婉卿道:「我說過,這是一般婦人在無意間為之,也許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誰而容,但實際上卻的確是為了兒女們才那樣不憚其煩的,正因為兒女們都以為自己的母親最美,這個美好的印象,當然是相當偏私的,我有一次聽見兩個小女孩子在互相拌嘴,爭執著自己的母親比對方的美麗好看,自然爭執個沒完,最後她們的母親出來各把自己的女兒叫回去,一個母親三十多歲,略事修飾,另一個的母親年紀也差不多,卻正如我先前說的粗服亂頭,而且好像剛從灶下出來,還染了一臉的黑灰,相形之下,美醜立辨,那個女兒好失望,連母親抱她都不要了……」

  譚意哥道:「那只是小孩子而已。」

  丁婉卿道:「雖然只是小孩子,但也可代表一般兒女們的心,他們不會嫌母親醜,但卻希望自己的母親,多少能有一點令他們可驕之處,兩分容貌,加上四分妝扮,他們可以誇張渲染到十分,但是兩分容貌為亂髮污垢掩去後,變得一分都沒有了,他們想誇也誇不起來了,這種心理一直要等子女成年,而再也無法用脂粉掩卻老態時。」

  「……那時才真正地放棄了妝扮。而子女們也不以容顏來作為印象了。」

  譚意哥道:「娘,你說得太玄了,也太深了,我實在不懂。」

  丁婉卿道:「好,我就舉一個你自己的例於吧,是幾年前吧,你有天一大早就到我房裡去,我剛從床上起來,脂粉未施,頭髮也蓬成一團,你見了我就不似平時那麼親熱,我拉你的手你都退縮了一下……」

  譚意哥回憶了一下道:「是有這回事,那倒不是嫌娘醜,只是覺得娘好像突然變了個樣子,有點陌生了……」

  丁婉卿道:「這就是了,你平時見到的我都是整整齊齊的,突然一下子變個樣兒了,你就不習慣了,所以從那天後,我都閂上了屋門才睡,聽見你叫門,我都要先對鏡略整容貌才開門,就是為了這緣故……」

  譚意哥道:「現在我就不會了。」

  丁婉卿笑了道:「但是我仍然要盡一切的努力,在你心中維持一個良好的印象,這倒不是專為了你,一半也是為我自己,現在只有你是我最親的人了,每當我盛妝而出,見你對我凝望時,我就感到非常快樂,我想你雖不是為了我的容顏來親近我,但至少不會對一個蓬頭的老婆子而凝望不已吧!做兒女的都盼望自己的父母永遠年輕,沒有人希望自己的父母快老的,因此一個漸入老境的女人,絕不可忘了妝扮自己,那是給兒女的一種安慰。」

  「娘!你實在懂得很多。」

  丁婉卿淒然一笑道:「這正因為我一生孤伶,沒有兒女,所以我才能夠冷眼旁觀,仔細地思索。也更因為我這輩子是在承人色笑中渡過的,所以我才要想,如何去取悅別人,進而悟出這些道理來的。」

  譚意哥忽然感動地撲在她懷中:「娘,你不孤伶,你有我這個女兒,我會永遠孝順你的,永遠不離開你……」

  丁婉卿很感動地道:「孩子,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只不過你將來有你的歸宿……」

  譚意哥道:「如果我要嫁人,也一定要把娘接在身邊,任何情形下,我都不離開娘……」

  「傻孩子,如果人家自己也有父母,總不能也把我接過去住在一起吧?」

  「為什麼不可以?我想,像您這麼一個善體人意的母親,到那一家都會受到歡迎的。」

  丁婉卿搖搖頭道:「不是這個問題,是我不會跟你去的,無論如何,這使我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孤苦伶仃的寂寞固然難挨,但寄人籬下的滋味更不好受。我想起身上的這一身創痕,就是寄人籬下的結果,我就不會再去嘗試了。」

  譚意哥道:「那我就找一個上無父母的人才嫁。娘就是唯一的老人家,就不會有那種委屈的心情了。」

  丁婉卿苦笑道:「傻孩子,這不是傻話嗎,那有這麼恰到好處的,終身姻緣,一切都是緣……」

  譚意哥認真地道:「怎麼不能,我把這個作為第一項擇人的條件,如果對方是有父母在堂的,我根本就不加考慮,也不再作進一步的接近,就無從生緣了。我不信什麼姻緣天定的話,那不是我這一類人的婚姻,別人要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字人,只好用那種話來自慰,我很幸運的可以自主擇人,當然就可以列出條件來挑一個。」

  丁婉卿只有摟著她,連聲叫看:「癡兒,癡兒……」

  但是她的聲音哽咽,眼淚撲撲地直往下落,經過這一次感情的交流後。她們母女間的情分更為深切了,似乎雙方都有了一種默契,在這一生中,除了死別之外,絕不可能再有生離了。

  第二天清早,及老博士果然驅著車來了。

  而丁婉卿已經把一切都準備舒齊了,兩口箱子帶了洗換的衣服與日常用具,母女倆也都著妝待發。

  及老博士笑道:「意哥!你的病好了!」

  譚意哥笑道:「早好了,聽說要跟您下鄉去玩,我的病就好了,這就叫做勿藥而愈。」

  及老博士還是為她診了診脈,笑著道:「不錯,總算沒砸我老頭子的招牌,昨天我說了今天可以帶你下鄉,婉卿還不相信,以為我在開玩笑。」

  丁婉卿道:「老爺子,也不能怪我不相信,隨便您換了誰也很難相信的,昨天中午,孩子還是發燒得人事不省、說是一夜間就能恢復如常。這太叫人難信了。」

  及老博士笑道:「我信,我是照脈象而斷定的,她的脈象堅強而有力,是為一時內熱所逼,熱消而病除,現在你總該服了我吧!」

  丁婉卿笑道:「我從來也沒有懷疑過您的醫術呀!要不我怎麼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呢?」

  她叫工人把箱子搬上車子,又吩咐他們照應門戶等等,三言兩語交待清楚了,反來催及老博士動身了。

  及老博士道:「你們就帶這兩口小箱子?」

  丁婉卿笑道:「才出去幾天,帶那麼多幹呀,而且我們是下鄉,用不著穿多好,有兩件粗布衣裳就行了。」

  及老博士點點頭,欣然地道:「婉卿!你這個妮子就是這些地方討人喜愛,乾脆俐落,不像我那個媳婦,到親戚家去做一天客,第二天就回來的,她只差沒把家搬去。」

  譚意哥笑道:「那是幹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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