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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丁婉卿知道,是一開始把意哥的名氣鬧得太大了,一夕之間,名蓋四郡三湘,於是往來盡盎貴,再者也是她自己太聰明了,鋒芒畢露,把一些素有文名的宿儒名士都比了下去,於是談笑無白丁,形成了這個局面。

  沒有錢的人不登門,沒有才的不登門,沒有名氣的不登門。

  經過這四項條件的過濾篩擇,就很少有年輕人能合條件了,縱然有得一兩個,上這兒來遇見的盡是叔伯父執輩,未免也大煞風景,乾脆就裡足不前了。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丁婉卿只有像開玩笑似的打趣地道:「妮子莫非是春心動了?」

  譚意哥的臉紅了一紅,隨即搖頭正經地道:「娘,我倒不是想著這個,只是跟娘一開始的意願不合,既不打算在這個行業上終此一生,就要另求歸宿的,可是像現在的這種環境,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個歸宿了。」

  丁婉腳輕歎一聲,心裡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口頭上卻只有笑著說道:「還早呢,妮子緣分來了,自會有意中人不遠千里而來,你還年輕,急什麼。」

  譚意哥笑笑道:「我才不急呢,只是感到每天作這些無謂的應酬,有點煩膩了,好在我答應了老爺子,再過兩年就脫籍,到時候我們換個環境,換個地方……」

  丁婉卿詫然道:「換個地方幹嗎。」

  譚意哥道:「再申請落籍,從頭做起呀!」

  丁婉卿迫:「丫頭,你瘋了,脫籍又落籍,還要換個地方,這是做什麼呢?」

  譚意哥仗著一點酒意,目中閃著光,放肆地道:「這樣或許有機會找到一個可資託付終身的人,在長沙,我想過了,除了攢下幾個錢之外,再也沒什麼可求的了。」

  丁婉卿歎了口氣道:「孩子!你大概是太累了,回房去歇著吧,等明天再說,娘不會阻止你的,你要做什麼都行,只要你自己考慮清楚。」

  半扶半抱,把譚意哥送上了樓,扶上了床,看她沉沉睡去,才憐惜地歎口氣,下樓回房去。

  一半是酒,一半是茶,譚意哥這一覺倒是睡得很久,喝了酒的身子是熱的,無意之間,本能上總是貪涼,所以丁婉卿給她蓋得好好的被子,很快就踢掉了,就這麼敞著身子睡到天明。

  熱的時候曉得踢,冷的時候,卻為宿酒所困,不知道起來蓋,這是最易招感風寒的。

  等她一覺睡醒,就感到頭疼欲裂,鼻子堵塞,渾身發軟,四肢無力,丁婉卿來看她時,嚇了一大跳,因為她不僅滿臉通紅,似乎連眼睛都紅了,再伸手一摸,不僅額角滾燙,連身上都是滾熱的。

  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道:「孩子,你是怎麼了,才一夜工夫,你就病成這個樣子了。」

  譚意哥還想撐起來,但只坐到一半,又無力地倒下,強笑著道:「沒什麼,只是夜裡著了點涼,傷風了,煮碗姜湯一喝就會好的。」

  「瞧你全身熱得像火炭似的,快躺著別動,我去請及老爺子去,唉!都怪我,昨天你醉成那個樣子,我不該留你一個人睡的,可是你的癖性又大,有人在你旁邊就睡不著,我在樓下睡時還在惦念著呢,果然就招了病了……」

  說著眼淚已掉了下來,譚意哥倒是笑笑道:「娘!我不過是傷風鼻塞而已,那裡能算病呢!請及老爺子開個方子,吃一劑藥出身汗就會好的。」

  丁婉卿倒是個有知識,見她發熱得厲害,沒有像一般人那樣,硬給她再加被子,只拖了床夾被,半掩胸口,用紗布沾濕了,敷在額頭上,略滅其熱度。

  頭上涼了,譚意哥感到很舒服,遂又昏昏睡去,丁婉卿吩咐了小丫頭用心侍候看,時時記得給她換手巾,然後自己坐了轎子去請及老博士。

  到了及老博士家裡,才知道他一早就出門去了,也是被人請去看病的,昨天那一場熱鬧,有好幾個人都病倒了,有的是被酒受風,也是一樣的發燒頭痛,有的是吃壞了肚子,又吐又瀉的,一大早還沒出門前,已經有了三四起的人來延請了。

  丁婉卿沒辦法,只好留下了話,又匆匆地趕回家來,譚意哥依然昏睡未醒,喃喃囈語,一個勁兒叫口渴,那個小丫頭用根銀匙,在她喝冰糖銀耳湯。

  丁婉卿摸摸它的頭角,雖然不燙得那麼厲害,卻也仍然是熱手,好容易盼到近午的時候,及老博士才來了,一進門就嚷道:「乖寶貝怎麼樣了?」

  丁婉卿忙站起來,埋怨地道:「老爺子你怎麼到現在才來,差點沒把我給急死了,英兒她昨夜回來還是好好的,今天早上就發燒了,初時還清醒能說話,這會兒神智都不清了,老爺子,你快給她瞧瞧……」

  及老博士歎了口氣:「別急!別急!沒什麼大病的,我一早上已經看了四五個病人了,都是差不多的情形,才到家,聽見意哥也病了,連氣都沒喘一口。就趕來了。」

  他試試譚意哥的額頭溫度,倒是很滿意地道:「很好,你處理得很對,最糟的是我剛去的王典史家,他那個混帳婆娘,認為傷風不能再吹風,四戶緊閉不說,還重重的蓋上了兩床鴨絨被子,把六分的痛,悶成了九分,而且還灌了一盅人參湯下去,要不是我去得快,活活就把條命給送了。」

  丁婉卿一驚道:「人參不是大補之劑嗎?難道服不得!我看英兒這一病體力大虧,也已經給她蒸上了一枝老參,是還沒蒸透,沒來得及給她服下。」

  及老博士連聲道:「糊塗!糊塗!婉卿,你怎麼也這樣糊塗!你以為人參是萬應的仙丹,能治百病的?」

  丁婉卿惶恐地道:「大家都是這麼說,而且還說什麼陳年的老山野參,能夠起死回生呢。」

  及老博士搖頭道:「我說過沒有,這都是那些賣草藥的江湖郎中,信口胡言,還有就是些庸醫,為了投富人所好,開點人參到藥裡去,以增加身價……」

  丁婉卿道:「老爺子,藥方中加人參,能增加誰的身價?這句話我倒是沒聽懂。」

  「醫生跟病人兩方面的身價,有些富貴人家,總以為自己的命比人值錢一點,一副藥,如果不花上十幾兩銀子,心裡就感到不痛快,他們對醫生處方,沒有好好地花掉他們一點銀子,總認為醫道不夠高明似的,藥裡如果沒有人參,就好像治不了病似的,於是交相標榜,把人參當成了稀世奇珍。」

  丁婉卿道:「那麼人參是不是真補呢?」

  及老博士道:「補藥是沒錯,而且藥效也強,然而它之所以為貴,是為了產于高山野嶺,得之不易,而且它對老年人氣血不足的滋補的神效是不錯,年紀輕輕,體力充沛,氣血正旺,服下這種大暖之劑,反而有害,除非是那些大病久困的人,才需要徐徐進補,但也得跟其他的藥一齊服,才能收君臣相濟之效,單單地一味人參,不僅是浪費,甚且還誤事。就以意哥這個病來說,她是因為感風而引致內火上升,生的是熱病,再進以大暖之劑,是不是火上加油,益摧其劇嗎?」

  丁婉卿駭然道:「我實在不知道。」

  及老博士歎道:「病家最危險的事就是強不知以為知,從道聼塗説而胡亂投藥,要是人人都能自己用藥,我幹嗎還要苦苦去學醫呢。」

  老頭子越說越火,丁婉卿不敢去撩撥他,及老博士自己卻笑笑道:「我看了一個上午的病,都是家裡人混出主意,把病勢給加重了,心裡實在生氣,到了你這兒還算好,一切都令我滿意。」

  丁婉卿笑道:「我自己發過一次僥,也是你看好的,當時你吩咐過:不能多蓋東西,不緊閉窗門,要通氣,吹不到風,頭上不斷地用濕布去沾濡,我都記住了。」

  及老博士笑道:「而且你還知道用銀耳她,此物性涼而溫,對於她的病倒是頗為有用,你又從那兒學的?」

  丁婉卿道:「那是湊巧,平時就燉給她宵夜的。昨夜酒醉了沒有吃,今天一早就發病,全家忙得團團轉,連熱水都沒燒,她要喝水,只好把銀耳湯溫了一溫……」

  及老博士笑笑道:「原來是蒙上了的,我還以為你讀了醫書,學得高明了呢。」

  丁婉卿急道:「老爺子,你就別再說笑話了,看看英兒的病,到底是該怎麼樣醫治,你也快開個方子啊。」

  及老博士笑道:「沒多大關係,她只是感風被酒後,又著了一點涼,使寒意內侵……」

  「那怎麼會全身發燙呢?」

  及老博士道:「這是人本身的抗力,人每說是吃藥治病,其實藥物對於人的病治療效果並不大,完全是人體自身的抗力去克服病,服藥只是助長抗力而已……」

  「老爺子,我不懂這些醫理,你還是快開方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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