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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丁婉卿笑道:「那個姐兒也是這樣想,而且她對那個少年哥兒頗為思憶,雖然明知彼此間身份懸殊,白首難諧,但也希望能留住一點記憶,不肯把玉印還給人,但是那少年留字,並沒有說要相贈,而是指明暫寄要贖回的,她也不能硬留下來,於是就開了一個很大的價錢,目的在難住對方,以便保留住那方玉印。」

  「她開口要多少呢?」

  「詳細的數字,由於言人人殊,已經不可稽了,不過根據可靠的估計,大概總是黃金千斤之數吧。」

  譚意哥道:「居然要這麼多?」

  「她說就比照她這個人的高低輕重,每一天以一尊金人為計,一共住了十七天,總計要十七個金人。」

  譚意哥笑道:「這倒好,要是像咱們對鄰的那位肉菩薩圓圓姐,身重一百幾十斤,十七個金人還不止千斤呢。」

  丁碗卿道:「那個姐兒自然不會太重,我想總有七八十斤吧,所以算起來恰是千斤之數,她原是難人的。」

  「沒想到那兩個人一口答應了下來,並且說三天之後,再行前來贖取,說完就客氣地告辭了,過了三天,他們果然再來了,而且還帶了很多挑夫,送來了十七具金人,每一具不但與她的體重相等,連高矮大小,面貌都是與那姐兒相同。」

  「這倒是真不容易了,就算有那麼多的金子,還得要巧匠打造成那個樣子,工夫也不小了。」

  「說的也是,來人表示了,如果她只要金子,立時可付,正因為她要的是金人,才需要三天的時間。」

  譚意哥道:「這下子那女人得交回玉印了。」

  丁婉卿道:「對方一點折扣都不打,她自然也不能再拿了,只有把玉印還給了對方。」

  譚意哥忍不住問道:「那個少年郎,究竟是什麼人呢,家中如此豪富?」

  丁婉卿笑道:「你想吧,在京師能得幾家有如此大手筆的,那方玉印的玉質再佳,也不值得千斤黃金呀,他一定要收回去,只是怕上面的印文流出去。」

  「那少年必然是個很有身份的貴家子弟了。」

  丁婉卿道:「那個姐兒也是這麼想,所以把那印文悄悄地拓在一塊絹帕上,珍重地藏看,也沒有拿出來給人看過,幾年後,她從良嫁入,幾乎忘了這一回事了;她嫁的是一個遠地赴京考試落第的舉子,孑然一人,家中也沒有親人了,非常喜歡她,而且是娶為正室的,她嫁過去後,以私蓄替夫婿打點人情關節,捐了一個知縣,居然搖身成為七品夫人,風光上任去了。」

  「她倒是個有福氣的。」

  意哥感喟地說。

  丁婉卿笑道:「娶到她的那個人才有福氣呢,那個傢伙很會做官,沒有幾年,居然給他爬到了知府,總是因為巴結上憲太過熱絡,少不得要在老百姓頭上打主意,刮得太狠了,終於被人告了下來,他很焦急,夫婦兩人翻箱倒籠,想找點值錢的玩意兒,再行打點關節,結果無意間翻出了那方蓋有朱印的絹帕,她的丈夫畢竟是有學問的,辨認出上面的朱文竟是兩句詩----能叫群山皆低頭,人間天上第一家----不禁大喜若狂。」

  譚意哥啊了一聲道:「這是好狂的口氣,有皇帝才能說這句話,難道那個少年郎竟是皇帝不成。」

  丁婉卿點點頭道:「不錯,那少年郎定情留印之際,還是王子,當他們認出朱印時,已經是皇帝了,而且一直都在使用著那方朱印,行使密旨,親下手諭時,也一直用那顆朱印,因此那個官兒就在那方手帕上寫了幾個字,著人送給了當地的節鎮,一天雲霧立散,而且官復原職……」

  「寫的是什麼呢?」

  丁婉卿道:「這可沒有人曉得了,不過總是叫那位節度使對某員不得追究,速彌其事……」

  「就憑上面自己寫的幾個字就行了?」

  丁婉卿笑道:「怎麼不行?皇帝的手筆,未必人人都識得,皇帝那顆密用的朱印卻是這些大官兒們見過的,有了那方朱印,就是密旨了,天大的事也擔得下來。」

  譚意哥笑道:「那個女的如果早知道有這麼大的用處,就會多拓幾份下來了。」

  丁婉卿道:「傻孩子,早先她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敢獅子大開口,要那麼多的金子,如果她知道了,還敢要錢嗎?而且貴為王子,在外流連青樓半月不歸,這將成什麼體統,幸虧她是不知道,否則恐怕也活不成了,那些家臣們一定會殺了她滅口的。」

  譚意哥一驚道:「官家行事會這麼狠?」

  丁婉卿道:「沒辦法,帝王尊嚴必須要維護的。」

  笑了一笑又道:「也虧得那個姐兒不錯,仁至義盡,殷勤款待了那個少年哥兒,又吃又住了半個多月,沒有伸手要一文錢,所以那位王子回去後,感念情意,才不吝萬金之酬,否則也不會有以後那段故事了。」

  譚意哥想想又不解道:「娘,要是那位節度使把這件假的密旨呈上去,那不就糟了嗎?」

  丁婉卿道:「你真傻,既然是密旨,自然是暗地裡知會一聲,不能明文呈報的,看完後仍交來人帶回,根本不留下的,又何從去呈報呢?」

  「這個不妥了,萬一有人偽造密旨呢?」

  丁婉卿道:「不可能,因為那方朱印上面雕刻的是古篆,識者已經不多,這方朱印又不在外面流傳,想仿照地無從仿起。再說密旨所作的指示,多半是要官員們私下辦的事,有的要回奏,有的無須回奏,像剛才所說的案子,節度使兼理一區的軍政,自己下個手令就解決了,也無須呈報的,否則那個士人也不敢如此瞻大妄為了。」

  「這倒是我從未聽過的新奇事兒……」

  丁婉卿道:「丫頭,事關今上皇帝的私務,那是禁止論談的,我是由一個姊妹處聽得,她也再三告誡的,不得輕,你可千萬別再傳出去了。」

  「女兒知道,娘,人家一次纏頭,就是千斤黃金,那不是比我多出多少倍了,你怎麼說我是從無前例呢?」

  丁婉卿笑看道:「我說的是指那些官兒老爺們,聯合起來,送你一份重賜,那可不是前所未見的嗎?」

  譚意哥深深一歎道:「娘!我欠下這麼多的人情債,將來怎麼還呢?他們如果是當作纏頭賞賜下來,最多叩個頭謝賞就解決了,現在他們都是巧立名目地把東西送給我,就是一份人情了。」

  丁婉卿也輕歎道:「說的也是,意哥,你在這個圈子裡雖然紅得發紫,可是並不成功,因為你使得大家都不把你當作曲巷的娼女了。」

  母女倆相對片刻,丁婉卿道:「孩子,我看你還是收了吧,現在也正是時候了,盛極之時,急流湧退,可以給人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何樂而不為呢?娘這兩年來從你身上攢下的錢,也足夠咱們的日後生活了。」

  譚意哥苦笑道:「我今天跟及老爺子也談到了這個問題,他說了很多話,使我不好意思立即註銷樂籍。」

  「哦!及老爺子不主張你收攤子?」

  「那倒不是,倘很贊成,可是他又說了一些情形,才使我感到為難,答應他再混個兩年。」

  把及老博士的話又轉述了一遍,丁婉卿道:「這倒是真的不便驟爾言去了,妙啊!上曲巷尋歡的人,多半是為著聲色,居然在你這兒,多出了一個引人的原因,倒真的是空前絕後了,丫頭,你真了不起。」

  譚意哥嬌羞不依地道:「娘,你好意思打趣我!」

  丁婉卿輕推著她道:「孩子,娘沒有取笑打趣你的意思,反之是為你感到驕傲,曲巷優女,竟能使每一個來的人,產生一種思無邪的感情,可實在難得,你竟成了個聖女了!」

  譚意哥道:「也只是及老爺子那麼說說而已,何況也就是幾個人,並不是人人都如此的。」

  丁婉卿笑道:「但至少每個人到這兒來,都是正正經經,規規矩短的,即使是慕名好色而來,也都是出之于一片純正的愛慕,不帶一點綺念的。孩子,這就是你值得驕人的地方,也是誰都不及的地方。」

  譚意哥微微一笑道:「這都是陸老師跟及老爺子把我給硬架成的,每任洲史或新官到任,他們就拼命為我吹噓,使我整天都在官方酬酢中周旋,轉來轉去,都是那些個熟人,不但有頭有臉,而且還都是上了年紀,有家有室的,自然是正經老實的了。」

  笑歸笑,但是臉上的神色,話中的語氣,不無憾意,丁婉卿倒是聽出來了,想了一下,發現她所來往酬酢的客人,竟沒有一個是年輕的,少說也在四十歲上下,無怪乎那些人會把她看成弱女幼妹而不生綺念,固然是因為她明麗可人,莊而不媚,麗而不豔,使人難生綺念,但最重要的還是年齡上的差距。

  為什麼年輕一點的客人裡足不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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