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一二


  及老博士笑道:「不開玩笑,老陸收你做弟子,不過是掛個名而已,憑他那點本事,也教不出你這樣的學生……」

  周公權剛要開口,及老博士笑道:「你別聽我在背後說你老師你不高興,當了面我也這樣說,他絕不會生氣的,更不會怪到你頭上,你放心,我跟你老師嘔氣是前兩年的事,最近我們可是消除了意氣,好得像蜜裡調油了。」

  周公權萬分欣慰地道:「真的!那可是太好了,下官每以此事為憾,一位是教我成器的恩師,一位是救我命的恩人,兩位都是我最敬重的人,你們二老失和,我常感到左右為難,早知如此,今天就不會把恩師給偏了。」

  座中有人道:「及老原來是大人的恩人……」

  及老博士笑道:「你們別聽他胡說,不過是這小子得了一場傷寒,又叫庸醫給誤了,差點送掉小命,被我兩劑藥給救回了小命,現在這小子居然也成大人了,卻找了些題目來難我,出我的醜,早知如此,當年真不該多事的。」

  周公權忙道:「及老言重了,下官怎敢?」

  「你怎麼不敢?你跟你那個老不死的老師是一個調調兒,明知道我老人家腹中有限,卻偏偏要出個對句來難我,我老人家不是不行,而是沒那些閒工夫,我要是早年把精神放在這些雕蟲小技上,不在醫書上下功夫,你這條小命還能留到今天?」

  周公權見及老博士,對他的笑謔不以為意,因而笑笑道:「下官因為見到及老的美髯飄拂,一時興起,出了個上句,只是跟在座的諸公同博一粲,可沒敢要及老來對。」

  「你以老夫的鬍子為上句,要是沒人對上來,豈不是成了絕對,要老夫絕了這把鬍子!」

  「及老!這是從那兒說起呢?」

  「天有陰陽,地有高低,凡事都是成雙作對地配就了雙的,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連我們用藥都要君臣相濟,寒熱相和,你把我的鬍子出成了絕句,要是沒有個對句,豈不是咒我要掉光鬍子!」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另一位客人笑道:「其實周大人的上句並不難對,只是難以應景而已,因為及老德高望重,要想找一個與及老相稱的人物,一時難於合題而已。」

  及老博士道:「現在我也不指望你們了,才女來了,她自會解決的!意哥,你做做好事,救救我的鬍子。」

  譚意哥笑道:「上句是什麼?」

  周公權道:「『醫士拜是須拂地』,不過是即時即景。」

  譚意高不假思索地道:「郡候宴處幕侵天!」

  周公權念了兩遍,拍案大笑道:「對得好,對得好!泵娘捷才,的確令人欽佩,只是下官跟及老相對,未免高攀了!有點愧不敢當。」

  及老博士笑道:「對得好就好,你小子雖然是高抬了一點,老夫也將就不見怪了。」

  全堂又是一陣大笑,因為這是一次官商之間的私宴,那些糧商們雖然不至於目不識丁,到底肚子裡有限,不習慣這些文縐縐的玩意兒,但是卻因為周公權喜歡這一套,邀來陪宴的都是一般酸氣沖天的名士。

  談話時已覺得言語可憎,那還能勉強忍受,最怕的就是那位運使大人一高興;來上個什麼詩對酒令,那是存心要他們的命了。

  對不上罰兩鍾酒,倒也罷了,難堪的是那些半瓶醋蛋頭的奚落與譏諷,所以譚意哥一到,大家都松了口氣,因為有個捉刀的槍手來了。

  幾次飲宴,他們與譚意哥都養成了默契,能夠公開叫她代替的,就公開代了,實在不行時,譚意哥也會多方暗示啟引,或者乾脆暗遞個小紙條過來。

  在譚意哥的袖子裡,有一樣寶貝是少不了的,那是一枝畫眉的炭枝,用柳枝細心燒就的,裡以細絹,別人用來畫眉,譚意哥的兩道細柳彎眉柔如新月,根本無須添描,她的眉筆是專用來寫字替人解圍的。

  字就寫在細絹上,早就剪好寸來寬的許多缺口,然後纏在柳炭上,每有需用,就撕下一條來,更妙的是她能眼睛不看,僅憑雙手摸索,在桌子下面寫好字,清清楚楚,一點都不潦草,所以她遞過消息來,別人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譚意哥是以多豔而多才震動了長沙,往她的可人小築去捧場的人,戶限為穿,其中固然有斯文名士,但也有不少的粗識之無的商賈,他們不是欣賞譚意哥的文才而去,而是為了酬謝她解圍的人情。

  所以見到譚意哥為及老博士對出了下句,每個人都發出了衷心的、讚美的笑、卻又怕太失禮,不便過份地喧鬧,及老博士加上了那句湊趣的話,剛好給了他們一個發的機會,使得滿堂爆出了一片笑聲。

  周公權十分高興,他要應酬這一批俗客,原也是滿肚子的不願意,卻又因為格於往例以及事實的需要,必須要在禮貌上籠絡一下這些人,因而才有此一宴。

  先前大家談了一陣,雙方都覺得很沒意思,現在卻因為譚意哥的加入而打破了僵局,因而高興地道:「下官在京就聽說了長沙文風之盛,即市上三尺童子,也是人人能詩,出口成章,座上諸公,想必更為高明,如此盛會,不可以不盡興,總得行個酒令才行,譚姑娘,你說說看。」

  譚意哥眼睛轉了一轉,但見座上的客人,能與不能的各居其半,而且自然而然地就分成了兩個壁壘,這樣的兩個集團,如果行酒令,很可見的是一方吃虧定了。

  因此她笑著道:「奴家看,還是對句好了,因為這最公平,取材既廣,又沒有限制,陽春白雪,固可成高山流水之奏,下里巴人,方可成風賦與比之曲……」

  及老博士湊與道:「對句好,對句好,你們出個春花秋月,咱家還能對上個冬蟲夏草……」

  座中的長沙府丞蔣田也是個書呆子,忍不住道:「好!好!及老果真是妙人,春花秋月,對冬蟲夏草,字字工穩且不說,而且對句出自本草,不減醫家本色……」

  冬蟲夏草是藥名,及老博士在有一次對句上無意中挖了出來,對上春花秋月四字,妙絕天成,每引為得意之作,有機會總要搬出來炫耀一下,這時見人家一捧,不禁笑著道:「咱家一部本草,兩本湯頭歌訣,就是天下的大學問,任憑你們搬出四書五經,咱家都能對上去。」

  蔣田跟周公權是同榜的好友,仕途蹭蹬,混得不如周公權得意,就是因為他過於誚刻,口頭上不肯讓人一點,自恃多才,對上官語多侵讓,這時聽了及老博士的話,倒是不服氣了,笑著道:「及老如此一說,學生倒是要請教一下了。」

  及老博土笑道:「沒問題,咱家上了年紀,有時會記不了太多,現在有意哥在旁邊提著,難道還怕了你不成!」

  蔣田平時不太應酬,雖然聽過譚意哥的名字,卻還是第一次見到譚意哥。剛才那一句代對也不見得十分高明,只是把周公權捧成了郡候,而且幕侵天之句說他意興之豪,使得周公權大為開心。

  得意的人開心,相對的就便不得意的人不開心了,蔣田心中本就不太痛快,正想找個機會挫一挫這位才女,表現自己一番,當下也毫不考慮地道:「好!就讓二位聯手,學生孤軍奮戰,學生先出題了,學生先說一個字,李。」

  及老博士不假思索就對上了一個字:「桃。」

  兩者都是果名,倒也工整,蔣田笑了一笑,繼價又出了第二字:「白。」

  譚意哥卻已經發現了蔣田的用意,他是在安排一個陷阱,唯恐及老博士不小心陷了進去,忙對了一個「紅」字。

  紅自為色,對仗自是工穩。

  蔣田再度一笑,繼續出題道:「水中。」

  及老博士為了不脫醫士本色,脫口對了:「床上。」

  譚意哥皺皺眉頭,蔣田卻笑了道:「學生是出的疊字句,收尾為取月二字。」

  及老博士不知道如何作對,譚意哥卻道:「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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