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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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裡面轟然一聲:「謝賞!」 蚌個彎腰打扡,鞠躬如也,恭敬萬分,卻能把客人窘得半死,恨不得每人踢他們一腳。 因為他們只封了二十錢的包兒,卻被渲染成了二十千,千與錢的讀音相近,經他們怪聲怪氣的一喊,便把個錢字讀破成了千字的音。 但是又不能發作,更不能跟他們計較,等到了裡面,送上一盅茶來,卻是涼的,熱天還好,冬天卻能叫人凍得牙齒發抖。 總之是閻王好見,小表難當,清寒之士,遇到在私人府邸的應酬,甯可敬謝不敏,但也不能老是如此,否則人家又會以為是故意拿架子,不識抬舉了。 因此,長沙名士,雖然能以常受權貴之門的邀宴為榮,但以之為苦的也大有人在。 譚意哥雖然是接到了通知要早點到,但是她為了端一端架子,等到宴會將開始時才到的。 她的來到是人人歡迎的,首先就是門上的那些公役們笑顏逐開、雖然這是不必支付打發的,譚意哥對每個人多少總有點意思,請托他們多多照顧。 所以她才一下轎,已經有三四個人迎了上來,笑著道:「譚姑娘,你可來了,大人差點要派人去請了。」 譚意哥笑著點點頭:「那可怎麼敢當,我是身子不太舒服,本想告假的,為了周大人才初到任,不敢違命,才硬撐看來的。」 那些人忙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快請吧!」 搴起轎,扶她出了轎子,譚意哥早就手頭準備的一個封子塞進了領班的袖子裡,低聲道:「謝謝大哥,我這四個轎夫,還請您多照顧。」 這根本是句多餘的話,舉凡各種酬酢,向例都有耳房,設置有條凳茶水,以供從人歇息,自然也有煮就的菜,烙就的餅,以及大塊鹵就的肉,供果腹之用,那些人聚在一起,或是閒談聊天,或是幾個人賭個小錢,博葉為戲,日子久了,大家也都認識的。根本用不看招呼,只是譚意哥的身份,不便說對那些公人們開賞,借此作個藉口。 出堂差的姐兒們,有的帶了樂師,也都在這兒歇足,一份例上的招呼是有的,周不看特別關照。 那個領班頭鬼自然知道譚意哥的意思,笑顏逐開地道:「譚姑娘放心,這不用你招呼,我們會盡心的。」 司官雖是新任,而這些當差的卻是老人,早在丁婉卿的時候,就已經養成了慣例,曲巷中的姐兒們,來到這兒,也都有一份人情,這些公役們,也只有在她們身上得些好處,或是民間商家賓客,對他們才有一份人情。 只是他們對可人小築的跟班力夫,的確是較為特別一點,有時每人還燙壺酒款待一番,公例上是沒有酒的,這是他們自己掏腰包準備的,招待些相熱的朋友,可人小築的人能享受到這份待遇,自然也與他們的主人有關。 因為在丁婉卿時,那份封包就比別家重得多,到了譚意哥時,更加重了份量,因此可人小爸的姐兒,也一直是受到最隆重的待遇,表現的最明顯的就是那名司閽者了。 曲巷中別的應差的姑娘到來,只到號房注記一下就算完成報到手續了,譚意哥的到來,司閽者居然像別的客人一樣,唱名招呼,可人小築譚姑娘到! 這已經是習以為常了,其他的客人都不以為奇,倒是做主人的周公權周大人為之一怔,正想斥責一聲:「這是什麼規矩!」 可是這句話沒吐出來,才湧到喉嚨口,那些已經到達的客人居然有一半都站了起來,而且那位他引為貴賓的及老夫子也含笑起立道:「鳳凰來了,鳳凰來了。公權,你見見我們三湘的極品人物!」 周公權對譚意哥自然也有個耳聞,但是他是讀書人出身,心想譚意哥至多是個名妓而已,最多是姿色出眾,才思敏慧,態度可人一點,那裡就會多了不起?「及至看到大家的態度。甚至連那及老博士也如此,自然也不能發作了,譚意哥來到跟前,及老博士已經笑著點首道:「意哥,來見見周大人。」 於是他看見了一個絕世的麗人婀娜地走近,儀態萬千地盈盈下拜,淺聲款語:「意哥給大人叩頭,恭祝大人貴顯一品,福壽康寧。」 周公權不自而主地還了一禮道:「不敢當!泵娘請起。」 譚意哥起立了,周公權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會對她如此客氣的,倒是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他看見那些客人們,沒一個感到突然或奇怪的。 就好像這是司空見慣,理所當然的事,因此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妮子的確是有點不同凡響之處。 仔細地打量一下,他更為吃驚,因為他發現這個小妮子的氣質天生,沒有一點曲巷娼女的風塵之色,儀態萬方;竟像是一位雍容華貴的千金小姐。 他是從京師長安派調外任的,在長安居宦多年,雖然比較拘謹,聲色場中不太熱衷,但眼界卻是高的。 帝都輦轂之下,自多佳麗,杜工部為前朝詩壇宗匠,他的樂府詩中麗人行中有句:「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澈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闔葉垂鬢肩。背後何所見?珠壓腰穩稱身……」 這雖是描述天寶韻事中楊貴妃的姊妹,虢國夫人與秦國夫人賞春遊曲江的情形。時遷歲移,昔日佳麗已成土,但春日遊曲江仍為長安士人的風尚。曲江水畔,年年都有麗人成行,令人目不暇給,周公權的確見過一些絕色的美女的,但是跟這個眼前的女郎一比,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譚意哥不但美豔,而且端莊,一個嬌美的女郎,很難給男人有淑且真的感覺的,偏偏譚意哥就具有這種氣質。 因此這位自詡為不動心的周老夫子,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再撫髯點頭,讚美道:「好!好,仙露明珠,意哥,老夫在長安未蒞任前,就聽人說過你,今日一見,尤勝聞名來!來!這兒坐。」 他指指身邊的席位譚意哥笑道:「大人謬賞,英奴愧不敢當,大人在上,那有英奴的坐位。」 及老博士笑道:「意哥,要是別的地方,你客氣一下倒也無妨,今天周大人叫你坐,你大可以坐下的,因為你們是同窗!鮑權只是你的先進而已。」 譚意哥忙道:「及老爺子,你別開玩笑?」 及老博士笑道:「不開玩笑,是真的,你是陸象老新收的女弟子,他是陸象翁早年的門生,同出一師,可不是先後的同窗!」 周公權道:「原來意哥還拜在陸老師的門下過!」 及老博士道:「這可一點都不假,在座有好幾位都可以作證,陸象老還為此請過一次客,我們都還叨擾了一頓呢!今天正為他是你的座師,不好意思前來,否則我們都得跟看你壓下一輩去,但是對你這個小師妹,你可別拿出官架子來,否則你老師知道了,不拿板子打你才怪,他對這個關門弟子可疼得緊呢。」 周公權看見同席的一些斯文中客人都沒有表示什麼異議,知道這事情必不假,因此倒是一整神色道:「下官受陸老師教誨栽培,恩同再造,這次請求調宦三湘,也是想就近再領教誨,對老師略盡孝心,姑娘能為陸老師看中,想必是很了不起!很了不起!」 及老博士道:「公權,你這話就該打,陸老兒的學生一定是了不起的?那你也是了不起了!」 他大概是跟周公權很熟,所以說話時很沒顧忌,周公權只有笑笑道:「那裡,下官是同門中最沒出息的一個。」 及老博士笑道:「這倒也不必客氣,據我所知,老陸的學生裡,比你有出息的固然有幾個,但是不如你的也大有人在,這是各人運通,跟老師沒關係,你不必硬把好處都歸到老陸頭上去,你說老陸的學生了不起,我是絕對反對,但是他的這個女弟子,倒的確了不起……」 譚意哥忸怩地道:「及老爺子,你又拿我開玩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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