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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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纏頭之資訂得很高,依然門庭若市,她陪客人只作清談,最多是斟兩盅酒,唱一曲歌,很少再假人辭色,連摸摸她的手,攬攬她的香肩都不可得。但是她的生意好得出奇,清客雅士固多,俗不可耐的客人也不少。 這些人在譚意哥面前都變得很乖,從沒有一個人對她有非分之想,這就是奇跡了。 然而,這種奇跡卻不是人為的,而是上天賦與的,任何男人,見了譚意哥,都不敢生出冒瀆之心。 她像是一尊極為細緻的玉琢美人,而且是由巧匠妙手刻意加工,雕琢而成的珍品,使得每個人一見到就喜愛萬分,但是卻又不敢拿在手中把玩,唯恐會一不小心弄損了,因為那些雕工太細緻了,軌給人那種一碰就會斷的感覺,只有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去欣賞它。 譚意哥就是如此,她在聲色場中,居然扮演了一個聖女的身份,而且極其成功。 於是譚意哥成了長沙城裡最紅的歌妓了,只要是可以召妓助興的酬酢場合,如果沒有譚意哥,宴會就會遜色,主人也會感到很失面子。 初到長沙的人,如果不到譚意哥的香閨中去結識一番,當引為極大的憾事,甚至於到了別的地方讓人知道了還會被譏為村俗。 這當然是大家人為哄抬的結果,但也可見到譚意哥受人歡迎與鍾愛。 還有一點,譚意哥與其他歌妓們不同,有些男人家有悍妻,只敢偷偷地上曲巷去尋歡,回到家裡去,還要百般掩飾。 只有說到可人小去,最會吃醋的娘子也不會嗔怪,反而會感到興奮驕傲,逢人誇說。 誰家丈夫如果一個月中,能夠去上三次可人小與譚意哥相晤,連做妻子的都感到驕傲,因為這證明了它的丈夫不俗,可以跟這位才女談得來,也證明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兜得轉罩得住。因為可人小整日門庭若市,等候看跟她一親芳澤的人太多了。 這所謂一親芳澤,是毫無磕施的風光的,最多是素手敬上一盞香茗。對坐陪著清談片刻,吟幾句詩,對兩付對子,或是理一曲琴。然後小丫頭就來相請,說別的廂房中又來了那一位客人。 譚意哥萬分抱歉地告罪暫時失陪,讓客人坐一會兒,她過去打個招呼就過來…… 千萬則以為這是真話,那只是一番客套而已,這暫時一去,就是今天不會再來的意思。 譚意哥前腳走不久,識趣的客人自己知道,放下了茶資與打賞就該走了。不識趣的客人還死賴等著,丁碗卿就會過來婉轉地謝客了。 不到半年,譚意哥紅透了半邊天,整天就忙著應付這些川流不息的客人,然而她的芳心卻是寂寞的。 雖然只有半年,她應接的客人比起別人十年都要多,閱人千萬,卻沒有一個人是使她能動心的。有的人太老,有的人太蠢,有人空有一付俊俏模樣,卻是腹內空空,像是繡花枕頭,有的人雖然模樣不錯,才學也過得去,年紀也不大,偏生一身紈褲氣。 當然,三湘地靈人秀,頗多才子,也不乏品德才貌俱全的佳公子,可是那些人是書香門第,家教極嚴,看重少年敦品力學,不會涉足秦樓楚館,自然也就失之交臂了,譚意哥雖然紅極一時,但只在聲色應酬圈子裡紅而已。 因此,她漸漸地變為憂鬱不歡,對她的行業感到厭倦了,丁婉卿也知道她的心事,只有婉言解勸她說:「意哥,我知道你煩的是什麼,也知道我的願望太奢,在我們這個圈子裡,要想去找到一個理想的人,那的確是比登天還難,像李亞仙那樣的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找也不強求了,隨你的意思吧,你若是不願意,立刻就脫籍好了。」 聽了婉卿這麼一說,譚意哥反而不好意思了,只有道:「娘,您為了培植我,花費了你自己平生的積蓄,無論如何,也得要把你花掉的賺回來再說。」 丁婉卿笑笑道:「那倒不必掛在心上,這半年來,我點計了一下,收入著實可觀,縱使沒有完全賺回來,也有個七八成了。」 「那女兒就再做半年吧,再有個半年,女兒想不但可以把娘的花銷賺回來,還可以有些結餘,足夠供我們母女倆平平實實的過日子。」 丁婉卿雖然並不計較金錢,但是錢多幾個,未來的生活就多一分依靠,倒也不堅持,輕歎了一口氣道:「也好!我倒不是貪財,手頭上的錢過日子也夠了,但是你下來,總不能跟看我就這麼過一輩子,你總要求個適當的歸宿嫁人的,置一份嫁妝,到了人家也抬得起頭來。」 譚意哥道:「娘,嫁人的事不急,我想過了,即使我脫了籍,在三湘也算是出了名了,譚意哥三個字,很少有人不知道的,正正經經的官宦人家,不會要我們這種人做媳婦,就是有個千百萬的嫁妝人家也不會看在眼裡。」 丁婉卿低下了頭:「意哥!對不起,只怪我當時太天真,沒想到這麼多。」 「也沒什麼,女兒對娘還是非常感激的,若不是娘把我帶過來,跟看張文,還不知道混成個什麼樣兒呢?」 「至少你會是個清清白白的身份,不會像現在這樣,染上一身的風塵。」 「娘!快別這麼說,以前女兒是知識不開,才有那種想法,現在女兒讀了一點書,想法上通澈多了,一身風塵沒什麼關係,出於污泥而不染,才更顯顏色。」 「可是別的人卻不這麼想,一般世俗……」 譚意哥堅決地道:「女兒假如找不到一個具有脫俗眼光的人,情願丫角終身,伴著您不嫁。」 丁婉卿憐惜地為她攏攏頭髮,然後才歎著氣:「現在說什麼也遲了,也只有抱著這種希望了。不過孩子,娘多少還懂一點相法,對我自己,我是認命了,我是個註定了的孤獨命,你卻不一樣,你的骨格清奇,命主富貴,只是幼小多乖舛,成年後也小有挫折,但晚景極佳,子榮夫貴,後福無窮。」 譚意哥笑道:「瞧娘說的,倒像弄口的張鐵嘴了。」 「不!孩子,娘絕不是學那些江湖術士那一套騙人的玩意,我是從過名師指點,確實有點神通,我先後為十幾個人看過相,說的事沒一件沒應驗……」 「好了,我相信就是,娘等日後有空,慢慢再替我看相吧,現在我可得趕緊著裝了,今天有個大應酬。」 丁婉卿笑道:「我知道,是新任漕運使周公權府裡請客,早就替你打點好了,出門的轎子也準備好了,謝客的帖子也都貼出去了。」 譚意哥皺眉道:「幹嘛要貼上謝客的帖子呢,難道周大人府裡請客,要請上整整一天嗎?」 「是的,今天是他到任履新的第一次私宴,一則是回請那些為他接過風的官方同僚,再則也要請請幾位本城的大米商,為以後公務上的方便……」 譚意哥更為不解道:「娘,他管的是漕運,運的是三湘各府道解送中樞的錢谷米糧,東西由各地倉廩中呈交,他自己手下有兵有船,有車有馬,根本就無須與民間產生聯繫,他還要請這些糧商幹嘛?」 丁婉卿頓了一頓才道:「孩子,做咱們這一行的,只宜談風花雪月,不是咱們應該知道的事,最好不聞不問。」 意哥道:「娘,女兒不是喜歡多管閒事,只是有很多事卻不可不知,知道了才曉得如何避忌,免得糊裡糊塗地開口問上一句,捅出大漏子,像前兩天,在本城兵馬司胡大人的家裡,李么兒就出了個大漏子,弄得胡大人當時變了顏色,準備要驅逐她出境呢……」 丁婉卿愕然道:「么兒一向很謹慎的,怎麼會說錯話呢,她捅了什麼漏子?」 意哥道:「其實她是言者無心,胡大人卻是聽者有意,前天不是胡大人的五十大壽嗎,大家都去賀喜,正在熱鬧的時候,李么兒就問胡大人說他的府第這麼大,官兒也做得夠顯赫了,為什麼不把夫人接來一起住著呢。」 「這是好話呀!平時胡大人為人挺和氣的,難道就為了這句話生么兒的氣了?」 「原來娘也不知道,這位胡大人雖是武官,卻根本不懂兵法,也沒學過武藝,他只是命好,娶了個好妻子。」 「夫因妻貴,在官場上並不是稀奇事,也不值得生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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