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丁婉卿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道:「是的,張文,那天我一眼看見這孩子時,就深深地喜歡她了,後來打聽得她不是你的孩子,才想跟你打個商量,卻一直不便開口;張文,你是個大男人,不懂得照顧孩子,這孩子跟看你也是受罪,你看,她比我初見時又瘦了好多,我算算見過她後,也已經一年多了,在這一年多裡,她竟一點都沒長……」

  張文低下了頭,低聲道:「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她母親病的時候,我的一點積蓄都花在請大夫、買藥上了,還背下了一點債。她母親過世後,我的心情不好,生意也不很認真作,賺幾個工錢,連還債都不夠,當然也沒法子使她好好地過日子了。」

  丁婉卿道:「這樣子是不行的,拖下去不但拖苦了你,而且也會連帶拖垮了這孩子,不如讓她跟看我……」

  英奴立刻從她的手裡掙脫出去,畏怯地叫道:「我不要,大伯!你不會把我給她的吧?」

  張文歎了口氣道:「英奴,你跟了了姑娘,可以吃好的、穿好的,有人照顧你,比跟我好上千百倍……」

  英奴立刻道:「我不要!我不要!」

  丁婉卿卻笑笑道:「好孩子,你是個很聰明,很懂事的孩子。我們來講道理好不好,你不是張文孩子,他跟你非親非故,卻為你們母女做了很多事對不對?」

  英奴頓了一頓,遲疑地道:「我會報答他的。」

  「怎麼報答?他現在要還債,這債還是為你娘欠下,他拼命工作,除了還債之外,還要養活你,多一重負擔。」

  英奴咬看嘴唇道:「等……將來……」

  丁婉卿笑道:「將來又怎麼報答呢。就算你將來長大了,嫁了人,難道又能把他接過去養他的老嗎?再說吧,你跟著他,在這個貧民窟裡,有一頓沒一頓地過日子,也沒法嫁到個好人家,日子還是一樣的苦……」

  英奴低下了頭,沒話可說,地無法否認這個事實。

  丁婉卿的口才的確不錯,笑著又道:「再說你張大伯年紀也不小了,單身一個人,他需要成家,有個女人來照顧他,為他生兒育女,享受家庭的樂趣,這些在他目前是絕對沒有能力做到的,你跟著他,他就更沒有辦法做到了,等你長大成人出嫁,即使能嫁到個較好的人家,可以幫助他,可是也遲了,他那時已經老了。」

  英奴被折服了,這些理由是她無法推倒的。

  丁婉卿道:「這一切只有你能幫助他,你只要現在答應跟我走,我可以拿出一筆錢來給他,使他在還債之外,還夠成一個家,甚至於還能置一份小小的生計,比如說開一家木作店,不必辛苦去給人做零工,這樣子再過幾年,他只要肯上進,很可能掙下一份家私了。」

  張文立刻道:「丁泵娘,這倒不必了,我只要這孩子能夠不跟著我吃苦受累,倒不指望從她身上能得什麼好處。」

  張文的話使得英奴心中更為不安,丁婉卿知道她的話已在英奴心裡有了作用,笑笑道:「張文,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但是我仍然要這麼做,我不是向你買下這孩子,而且在替她報答你,更重要的一點,是要她心甘情願地跟著我,心甘情願地跟我學認字,讀書,彈琴,唱曲,我自己是過來人,在開始練那些技藝時,是被人用鞭子逼出來的,但是我並沒有學得多少;所以我下定決心,如果我要訓練一個人,絕不用鞭子。」

  最後的一番話,除了英奴的恐懼,因為她聽見人家說過一些幼妓訓練的情形,終日鞭苔,度著非人的生活。

  因此,她虛怯怯地問道:「丁姨,你真的不會打我嗎?」

  張文道:「這一點我可以相信,丁泵娘對人最和氣不過,她家的小丫頭喜兒跟我說過,丁泵娘對她好極了,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不像別人家又打又罵的。」

  就是這樣,英奴跟著丁婉卿走了。

  丁婉卿沒有騙她,把她安置在遠離長沙的一個村鎮裡,給她最好的生活照顧,有兩個婆子侍候她的起居,一個小丫頭供她使喚,像個千金小姐似的供養著她。

  然後也請了一些有學問的老先生教她讀書,請了最好的樂工教地彈琴,度曲。

  從十歲開始,到十七歲這七年中,於她一生中最忙碌的歲月,她的生活沒有閑瑕,整天都在忙著學這學那的。

  這時,她的聰慧也表露出來了,字,她是從小就認得幾個的,那是母親在床前教的,可是那時並沒有多大的興極,因為一個個的單字並沒有給予她太多的概念。

  直到她領略到文字的精妙,知道那些字連綴起來,居然能表示那麼多的意思,引導人進入那麼奇妙,那麼深遠的境界,她才真正地體會到知識的價值。

  她的天分也表露無遺,使得每一個教她的先生與師父也咋舌驚歎。

  丁婉卿經常來看她,跟她談論一些市中的見聞,談一些知心的話兒,當然也關心她的進度英奴的表現使她太滿意了,因而也喚起了她埋藏在心中的一個已經被忘了的願望!

  當她從張文那兒把英奴帶過來的時候,只是認為那個孩子麗質天生,如果好好加以培植,。

  必可在這一個行業中大放異采,成為一株奇葩,倒沒有存太多的心思。

  可是英奴出落得越發麗,文思敏捷,才調無雙,才使得丁婉卿心中久蟄的願望又抬頭了。

  尤其是今夜,把英奴初次介紹給長沙市上的聞人,居然能造成如此的轟動,使可婉卿益發認為自己的願望可行,於是,在席終人散後,她立刻就提出了自己的心願。

  其實這只是一次正式而完整的表示而已,在以前,她零零碎碎的談話中,多少也已流露出自己的心願,在意哥的心裡,也多少有了個底子。

  今夜,她只是把計畫提得更完整,更具體而已,但最重要的是她揭露了自己不想嫁人的原因與秘辛,使得英奴確定了她這番心願的肯定性。

  ***

  譚意哥一個人把這些零碎的思緒整理了一下,在床上翻來覆丟,難以入眠,一則是興奮,一則是恐懼,因為從明天起,也可以說從今天晚上已經開始了,她將開始一個新的生活,一種完全陌生的生活。

  像是一株生長在深谷的幽蘭,被匠人發現了,移植在盆中,放在花園裡,卻將受到很多人的鑒賞與讚美,固然不負姿色,但是也將從此染了一身俗塵,滅卻幾分靈秀。

  唯有堅定心志,謹慎處世,才能保持住自己的一身玉潔冰清,存我一片天真。

  丁婉卿別開生面的手法,譚意哥的絕代風華與出口成章的才情,果然使得英奴在曲巷中紅了起來。

  包因為有了大名士陸象翁的呵護與吹捧,使得譚意哥的身份在群芳中別具一格。

  一般的歌妓都是仗看聲色以娛人,除了能吹彈歌唱之外,色藝也要占一半。

  藝以娛君子,色則悅小人,到歌樓來尋歡的不完全都是雅士,而且絕大部份都是俗人。

  近雅士可以提高身價,親俗人則可以撈足纏頭,風塵中的歌場女子,對這兩種客人都是不敢得罪的。

  一個歌妓如果太自抬身價,不肯輕易假人顏色,那麼在閨中走動的只是一些斯文雅客,他們雖不可厭,卻沒有一擲千金的豪放手筆,最多只能遇過清淡的苦日子。

  如果只能以打情罵俏、薦枕席來招徠客人,卻又會被人認為太俗,格調太低,同樣的也不容易混出頭。

  所以要想在軟紅十丈中創出名氣,實在是很不容易的事,但是只有譚意哥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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