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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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意哥十分感動地答應了,站起來道過晚安,才回到自己樓上的房屋裡。 這是新為她的到來而佈設的,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十分素淨,充滿了書卷氣。 素淨並不是簡薄,每一件擺設,每一樣傢俱都是經過精工的雕飾,十分古雅,不像別的女子們的香閨那般俗氣。 譚意哥自小曾經寄養在木匠的家裡,對這些傢俱的價錢倒是知道的,她曉得丁婉卿在自己身上化了多少精神、多少心血,因此她摩挲著那些傢俱時,心情卻很沉重。慢慢地跌入零星的回憶中。 這些回憶是殘缺的,不愉快的…… 對於兒時的記憶她十分模糊了,父親是什麼樣,她更記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姓譚,出生在英州,那是西南邊境蠻夷之地,朝廷在那兒設置羈靡州,是流放囚犯的邊守戍地,父親是個小軍官,在那兒管犯人,實際上跟犯了罪被發配做苦役差不了太多。 母親倒是漳州的好人家女兒,苦於父母雙亡,隨著一個兄長過日子,偏偏兄長酒後與人爭鬥,失手打死了人,被刺配到了英州,她只有十四歲,孤苦無依,又捨不得離開長兄,變賣了家產,也跟著到了英州。 那個姓譚的小軍官對這個遠道而來的女孩子倒是十分的敬重,連她的兄長也多方照料,在英州一居四年,她的兄長因為染了疾病而死,留下她一個人更是飄泊無依,就嫁給了那個小軍官了。 兩年後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意哥,是含有憶念哥哥的意思,小名叫英奴,則是志念英州奴工營出生之意。 案親好不容易活動著脫離了軍籍,本想眷返裡的,那知道在路上又染了時疾,一命嗚呼。 母親只有帶著她,來到了潭洲的母家,卻因為人去多年,親朋多半凋零他去,唯一的一所祖居也被火燒掉了。 幸好有個鄰居張文,是個做木匠的,看她們母女孤苦無依,就在廢墟上,幫她們找點舊木料蓋了間小屋子,聊蔽風雨而已。 張文是個光棍,做人倒還勤快,就是愛喝酒,對她們母女倒是很照顧的。 母親的手藝巧,編織一些柳枝、竹條等傢俱,編好了就托張文拿到城裡去賣了,勉強也能打發日子。可是一個婦人遭受連連的打擊,又經過千里風霜跋涉,心情憂鬱,積勞成疾,終於在她八歲那年,也撒手人世。 唯一的親人也死了,意哥只有跟看張文過日子了。 張文對地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本來對她的母親倒還頗有意思,所以才那麼賣力猷殷勤,可是她母親的心已如死灰,更認為自己的命生得不祥,幼時克死了父母,垂髻克死了兄長,嫁人後又克死了丈夫,不想再去害人了。張文向她流露過求匹之意,她向張文說得很剴切,請張文原諒。 張文是個木匠,倒沒有那些忌諱,也不在乎被再克一次,她母親在感激之余,答應張文說,等意哥十八歲出嫁之後,對死去的丈夫有個交代,就改嫁他。 說這話時,張文有三十多歲了,她母才二十六歲。再等十年,倒也不算什麼。 那知道才過了一年,他的希望就成了空,當母親病的時候,張文倒是很盡心,幾乎拿出了所有的積蓄來延醫,買藥,最後把自己的一棟平房都賣掉了,搬到她們的小木屋來就近照顧。 不管張文多盡心,始終末能挽回那苦命的婦人的生命,她最後的希望是請張文好好照顧意哥。 這些情形,意哥已經八歲了,自小聰慧,很懂事,記得很清楚,她對張大伯是十分感激的。 初葬了母親的那幾天,張文對她也十分地疼憐的,整天陪著她,安慰她。 漸漸地他要工作,那種親密也疏淡了。開始時,總還記得出門前把飯弄好,晚上回來,帶點熱菜回來。 後來,連這些都忘了,因為他又開始沉湎醉鄉,經常是歪歪倒倒地回來,進了屋子就倒頭大睡,有時一醉兩天不醒,一切的生活,都要她自理了。 不過還算好的是,張文並沒有不顧她的生活。 米缸中沒米了,油罐中沒油了,他總還記得買回家來,但也僅止於此,至於這小女孩如何把米煮成飯吃下去,他就從來不聞不問了。 生意好,囊中還有幾個喝酒剩下的余錢,他也會掏出來交給意哥,那就是她的菜錢,雖然只夠買幾方豆腐,但意哥也就這樣地過了幾個月。 直到有一天,他醉醺醺地回來,居然還能掏出一大把的錢,放在桌上,呢喃地道:「拿去,明天買點肉煮煮,英奴,你有好久沒吃肉了吧。」 意哥的確是三月未知肉味,因此感到異常的驚奇:「張大伯,今天怎麼剩這麼多的錢?」 「今天運氣好,有人請我喝酒吃飯,而且又給我加倍的工錢,所以就有錢多了。」 「是那一家財主,對大伯這麼慷慨。」 「是平康裡的丁泵娘家裡,她的樓瓦破了幾塊,叫我去換了一下,結果就好酒好肉的招待了我一番。」 「丁泵娘可是前幾天坐車子經過咱們家的那位夫人?」 「別胡說,人家是姑娘,怎麼能叫她夫人呢?」 「她那麼大的歲數還沒嫁入?還是姑娘家呀?」 「是的,丁泵娘是平康裡最美麗、最紅的姑娘,別人哪,花了銀子也還不見得能請得到她去陪酒呢,可是我……哈哈……她不但準備了酒菜請我吃喝,還親自陪了我半天,臨走更給了我雙倍的工錢。」 「真的,她為什麼對大伯這麼好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看我做人心地好吧!」 可憐的張文一直在找自己被蒙青睞的條件,但找了半天,也只能想出這麼一項來。 他既不英俊,又不富有,更不年輕,除了木工之外別無所能,鬥大的字也不認得一擔,突蒙一個名妓的青眼相加,他的確有莫知所措之感。 丁婉卿召飲張文的次數越來越多,三五天總有一回,每次除了酒肉款待之外,還送他很多東西。 這些東西使張文明白了丁婉卿跟他套近的原因,因為那些東西都是小女孩兒的衣襪穿著。 而且丁婉卿雖然每次也陪他一起喝酒,談天,問得最多的還是關於這小泵娘的一切。 這驚醒了張文的綺夢,才知道丁泵娘看中的不是他這個莽漢,而是這個小泵娘英奴。 有一天,丁婉卿坐了車子,帶了酒菜,到他們的小木屋來了,而且還帶了個婆子來侍候著。 擺開了酒菜,張文很為屋中的簡陋而感到不安,丁婉卿卻絲毫不嫌棄地招呼張文坐下,而且也拉了英奴坐在她身邊。 這時的英奴已經知道丁婉卿的身份與職業了,那是從鄰近的人口中打聽出來的。 這些人的口中,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的批評。 所以英奴對於丁婉卿的親近,多少有點不願意與抗拒,可是丁婉卿始終很和氣地對待她,她的人是那麼的美,她的態度是那麼可親,她的聲音是那麼的和柔,這些雖都是吸引男人的條件,但是對一個孤苦的小女孩來說,同樣也具有吸引力的,於是她們慢慢地接近了。 張文看在眼裡不禁苦笑道,「丁泵娘,你再三的請我喝酒,送我東西,我知道你絕不會是為了看中我這個大老粗,起先還著實地納悶了一陣子,後來總算明白了,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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