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陸象翁笑道:「我當然會,只是面對一個行家,出題不能太俗,否則反而被她笑話了,我總不能像你一樣,出個半夏,讓人對個麥冬,就算是得意之作了。」

  及老博士立刻閉口不言了,因為這是他最不光彩的一個笑話,也是在一次聚會上,屬對行令,及老博士出了半夏為題,沒有一個人能對上,結果他自己接對了麥冬二字,因為兩個都是中藥名,而且冬對夏,自認十分工穩,還笑別人是笨蛋,這麼簡單的對子都不知道。

  當時大家礙於面子,不便說破,恭維了一陣,事後才有人告訴他,半夏與麥冬雖是藥名可對,夏輿冬俱為節候也不錯,但是半與麥卻對不起來。

  及老博士得意了兩天,聽了那番話後才知道自己的腹儉,以後凡是舞文弄墨的事,他也收斂了不少。

  陸象翁故意提出來堵他的嘴,可是意哥卻笑道:「及老爺的這一對確是相當精妙,半夏與麥冬俱載於本草,已是一絕,半夏是指著夏過半之時,麥冬可解為冬麥播種之際,時令對時令,尤為天衣無縫,因為這本是一物,不能拆開來對的,真要字字相對,陸老爺的官諱陸象翁三個字,只有水狗兒三個字才能稱為工穩了,那不是人冒瀆您了嗎?」

  這一解說,鎮守使何進何大人立刻就鼓掌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值得浮一大白,象老,這下子你可沒話說了,前次就以尊諱為對,結果有人以海獅子為對,雖稱工穩,卻不夠妥切,因為海獅子並無其人,這水狗兒卻是有的,下官的那個衙役就姓水,小名叫做狗兒……」

  廳上一陣哄笑,也有人在替意哥擔心,只為她這一對,必然會開罪陸象翁了。

  但是陸象翁卻一點都不生氣,笑嘻嘻地道:「好!意哥兒,老夫今天算是服了你了!蘭心蕙質,果然不同凡俗。」

  意哥笑笑道:「奴家知道陸老爺泰山北斗,廟堂河海之量,必不至為些許小事而著惱,所以才敢斗膽唐突……」

  陸象翁笑道:「老夫怎能對你生氣,老夫自己出了那個題目,自己也找不到一個妥切的對仗,你能找出一個水狗兒來,還真難為你了。」

  「不過老夫要問一句,你真知道有水狗兒這個人嗎?」

  譚意哥笑著道:「知道,奴傢俱狀請准落籍,就是請那位水大叔遞的紮子,否則也不敢講出這三個字了。」

  陸象翁大笑道:「不愧才女,不愧才女,看來老夫倒真是要好好地想個題目來考考你了。」

  一面說,一面拈著鬍子,陷入深思,及老博士也不再催他了,因為意哥那一番解釋,把他憋了幾年的窩囊事兒得到了舒展。

  陸象翁足足想了好大一會工夫才道:「有了,老夫既然說過要室內生春,軌不能扯到別處去,就以這席上的酒為題吧,水冷酒,一點、兩點、三點。」

  廳上立刻靜下來,陸象翁這個題目,不僅是在考意哥,也是在考大家,廳中的濟濟多士,有不少是飽學之士,就是那些做生意的大商家,也不可能是白丁。多少總識得幾個字的。

  題並不難,難在那一點、雨點、三點。各為偏旁。水是一點,冷是雨點,酒旁是三點,怎麼樣找三個連起來的字,還能湊上這筆劃的。卻費煞心思。

  譚意哥卻笑嘻嘻地在一旁的花盆裡,掐了一枝正開的紫丁香,放在陸象翁的面前道:「陸老爺,奴家用這個繳卷行不行?」

  陸象翁笑道:「素手折花固雅,但卻不能屬對,你想賴這一盅罰酒卻是不行的。」

  譚意哥展顏一笑道:「奴家是以這一枝花,換取老爺一杯酒的,奴象的對句是丁香花,百頭、千頭、萬頭。」

  陸象翁把她的對句又仔細地念了一遍,才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飲而盡,大笑道:「好!好!丁與百同頭,香字與千字同頭,花與萬同為草頭,不僅字字工穩,而且物物相稱,斟酒!斟酒!老夫要連盡三白,以為姑娘賀。」

  識趣的丁婉卿立刻為他注滿了三卮笑道:「陸老爺,您既然認為孩子還可教,以後可得多聞導她一點。」

  陸象翁笑道:「婉卿,別再客氣了,你這個女兒真不得了,別說要我教她了,她教我還差不多,老夫想出了上聯,正在構思如何對下句呢,她居然不假思索,隨口而出,這份捷才是老夫萬萬不及的。」

  他握起了意哥的手,又無限惋惜地道:「可惜了這孩子,如此才情,如此人品,卻偏偏是個女兒身,你若是個男孩兒,怕不鼎甲可期,廟堂之器……」

  丁婉卿笑道:「那陸老爺就多疼她。」

  陸象翁道:「當然!當然!老夫今天托個大,志她作個女弟子,就算是老夫的門下,以後誰敢欺侮她,老夫第一個不饒他,非拼上這條老命不可。」

  丁婉卿一推譚意哥道:「傻孩子,瞧你多好的福氣,能夠得到陸老爺的垂青,還不快拜老師。」

  陸象翁道:「慢來!慢來!老夫要收這個門生,可不是口角春風,逢場作戲,事情一過就算了,老夫可是萬分認真的,等過兩天選蚌黃道吉日,老夫在家裡擺上了酒席,請在座各位一起光臨,當眾拜師收徒,如此草草可不行,意哥,你意下如何?」

  譚意哥十分感動,泫然淚下,哽咽地道:「老師如此抬愛,弟子實在當受不起。」

  陸象翁莊容道:「不!你當受得起的,倒是老夫受之有愧,說是做你的老師,看來也教不了你什麼,最多為你撐個腰,不讓你受人欺淩而已。」

  丁婉卿雖然含看笑,臉上卻顯出了苦澀。

  陸象翁察言觀色,已經知道她的意思,笑笑道:「婉卿,我知道你在意哥身上投下了很多心血,你放心,我也不會擋你的財路,既然已經落了籍,一應酬酢,還是可以叫她接的,老夫只是假這個斯文之名,保得一個才女,不受傖夫的欺淩而已。」

  丁婉卿這才放了心,笑道:「陸老爺言重了,意哥雖不是我親生的女兒,卻也是我當作命根子一樣呵護看長大的,落了這個行業是沒法子,但是我不會把她當棵搖錢樹,一定指望看從她身上刮下多少來……」

  及老博士好不容易得到機會插口了,笑著道:「婉卿在長沙也有十幾二十年了,大家也都知道她不是那種沒心肝的人,這倒是可以相信的。」

  丁婉卿盈盈施了一禮道:「多謝及老爺子,我自己是個過來人,此生已矣,不存什麼指望了,對這孩子,卻不想也學我的樣子,只因為這孩子實在太聰明可愛了,若是平平凡凡地找個人家,倒是埋沒了她,所以我才叫她落了籍,讓她有機會好擇一個理想的物件,託付終身。何況她也有志氣,在落籍之初,就跟我說好了的,詩酒文會,官方酬酢,她可以應局,其他的地方,一概由她自主,絕不勉強她,今天這一場水酒薄宴,把各位大人老爺們的大駕請了來,也是想就這個機會,向大家把這孩子的志氣公開地說明了,請大家多多成全她。」

  及老博士連連拍看胸膛道:「沒問題!沒問題!別說老陸認了她這個學生,就是沒這回子事兒,我老頭子也不會讓這麼一個好孩子受委屈的。」

  丁婉卿笑看道:「意哥!你聽見了,大家多疼你,還不快謝謝及老爺子。」

  意哥斟了一杯酒,雙手遞了上去道:「多謝及老爺子,意哥借這一杯水酒,敬祝您老人家福澤綿綿,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及老博士笑容滿面地喝下了一杯酒,然後才道;「人家都說良相良醫無後,我老頭子卻有四個兒子,十來個孫子,可見還當不得良醫二字,不過我在內廷當了幾十年的太醫供奉,多少也要有那麼點本事,背得一點本草綱目,配得幾付藥劑,在這長沙城裡,還數不出第二個來……」

  陸象翁笑道:「及老兒,別看我們平時見面就吵嘴,但是對你治病的本事,我還是相當佩服的,別說在長沙城裡無人能及,就是求遍天下,能夠趕上你的人也不會有兩三個,關於這一點,你倒是不必再謙虛了。」

  及老博士笑笑道:「我老頭子不是吹噓,只是給意哥一個保證,誰要是存心想欺侮意哥,最好是別找上我,否則我在方子上稍微動點手腳,就可以要他不死不活的好看!」

  這一說使得廳上的人都笑了起來,鎮守使何進何大人笑道:「及老,你這麼一說,以後還有誰敢找你看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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