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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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老博士笑道:「不找我也沒用,除非他不生病,否則這長沙城裡裡外外,那一個懸壺掛牌的郎中不是我老頭子的門人學生,我要放句話出去,誰不乖乖的照著做。」 陸象翁笑笑道:「及老兒,你這良醫二字倒是可以當之無愧了,不說別的,就憑你這一番唬人的本事,便該斷子絕孫,五世無後。」 及老博士道:「陸老兒,虧你還敢誇什麼桃李滿天下呢,簡直是誤盡了子弟,自己都是滿肚子不通,又怎麼去教人,我問你,既是無後,又怎麼傳到五世去?」 陸象翁哈哈大笑:「及老兒,你挑了我一輩子的眼兒,沒有一次是叫我服氣的,有這一次,我可是乖乖的認輸,確確實實的叫你拿住了錯了。」 於是滿廳又掀起了一片笑聲,這一片笑聲,是充滿了和諧與歡樂了,因為這片歡樂氣氛是兩個固執而充滿了敵意的倔老頭兒恢復友誼所釀造的,所以更見其可貴。 多少有頭有臉的友好想為他們拉攏解除一下隔閡,都碰了一鼻子灰,有人以為他們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和睦相處的了,可是竟像是奇跡似的,他們居然在今天碰了頭,而且是在不知不覺的情形下,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推究原因,無非是受了譚意哥的影響,無論是誰,在這個聰明多才、活潑、可人的小妮子面前,都扳不起臉孔,生不出氣來。 她在丁婉卿的摯領下,到廳中的每一桌上去轉看,認識了每一個人,然後就像只花蝴蝶似的,在每一席之間轉著,巧笑倩語,吐字如珠。 不僅以她的美,也以她的智慧,她的捷才,輕鬆應付了一連串的考問,更以她的青春活力,天真爛漫,溫暖了、活動了每一個人的心。 座上的客人都是長沙城中的知名之士,多少也有了些年紀,進入中年了,對於屆豆蔻年華的譚意哥,他們都有了一份莫名的愛憐。 這份愛憐不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雖然年齡差了一截,但是有的人家有細君,或者是嬌藏金屋,年齡還比譚意哥更小的。 這也不是譚意哥不夠美,不夠豔,她的個兒高,發育好,隆胸、細腰,腿修長而勻致,膚白如凝脂,目流波而嬌嬈,身上的每一寸都是韻味十足,可以入詩入畫的女人風情,而且是個充滿了魅力的女人。 但是她在這些男人之間,卻沒有挑起一點色心來,每個人都把她當作了一個成長了的可愛的大女兒,或是依偎身邊,可人嬌柔的小妹妹。 她激發了每一個男人的愛憐之情,那是男人在風月場中,最難發生的感情,譚意哥居然做到了。 因此,她到那一張桌上時,固然是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她離開那一桌的時候,也沒人感到不悅,甚至於她在受到一個人的讚美輿欣賞時,其他的人,不但沒有嫉妒之心,反而感到欣慰與驕傲。 就好像她真是他們的女兒或幼妹似的。 譚意哥三個字,幾乎是在一夕之間就成了名,風靡了長沙城,也征服了長沙城。 席終客去,她跟丁婉卿在門口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母女倆回到一邊的小屋裡坐下時。 丁婉卿的臉上洋溢著無比的驕傲與滿足道:「意哥,今天你的表現太出色了,今後的長沙城,就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了,那幫婆子們回去,必然是又妒又羨,今天這一晚都不得好睡呢。」 「娘說的是李么姐跟鄭湘姐她們?」 「不錯!但也不止是她們兩個,這巷子裡每一個婆子都是如此,今後她們非得好好地巴結我一番不可,不然的話,非得叫她們窮蹩在家裡,閑死了不可!」 譚意哥卻輕輕一歎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娘又何苦跟她們鬥這個意氣!」 丁婉卿道:「不是我喜歡鬥氣,是她們自己太混帳了,我先前也是抱著跟你一樣的心。」 「認為大家淪落為娼門,已經是夠可憐的了,抛頭露面,承歡色笑,誤盡青春,大家應該互相幫助才是。那知道她們卻不是這麼想法,盡在背後落井下石,打冷拳,扯後腳,甚至於有的時候一故意當面揭我的短……」 譚意哥笑笑道:「娘!那一定是您的才藝超凡,處處都把她們比了下去,難怪她們要嫉妒了。」 丁婉卿一歎道:「什麼才藝出眾,那些都是假的,不過是多背得幾首詩,多懂得幾支曲子而已,別的上面我倒還好,就苦在小時候沒有讀過書,不識得字……」 「娘不識字?」 譚意哥顯得很驚訝,因為丁婉卿妙語如珠,出口成章,像是有滿腹珠璣似的,這樣一個人,居然會不識字,這實在是叫人難以相信的。 丁婉卿黯然地歎了口氣道:「是的,我是真的不識字,雖然我以前也是出身在官宦之家,可是我的父親是個很固執的迂夫子,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要我勤習女紅,卻不准我讀書認字,後來我父親犯了事,全家遠流邊關,我則被發入官娼……」 她的神色轉為黯然道:「我生性要強,不肯後人,在樂府裡習技的那段時間,真是受盡了苦楚,別的跟我一起的犯官的家屬,多少都有個文字的基礎,學起來容易得多,相形之下,我處處不如人,只有咬看牙苦學苦練,教習的先生又凶,動不動就是鞭子拍下來,在十三到十六的那三年中,我過的日子簡直難以想像,每天身上都是體無完膚,夜半睡覺的時候,連動都不敢動,一動就會牽動鞭痕,拉下一片血肉來……」 譚意哥身子一顫,泣然道:「娘太苦了。」 丁婉卿苦笑道:「也沒什麼,再苦的日子,咬著牙也就熬過了,只是留下了一身的傷痕,到現在還留在身上,使我放棄了很多可以適人的機會。」 譚意哥似乎不明白她的話中的意思,丁婉卿輕歎一聲道:「我不是不想嫁人,有一回,我遇上了一個年輕的士子,叫……該死,我居然連他的名字都忘了,我們談得很投機,他似乎也有意娶我,於是就留了下來,我們只處了半個月,有一天,他瞧見了我滿身的疤痕第二天,就悄悄地走了,從此沒有再見到他。」 譚意哥的臉色紅了一紅道:「這個人也太沒良心了,娘,你說他已經住下了有半個月,以前他沒瞧到嗎?」 丁婉卿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沒有!帳帷重重,擋住了燈光,他沒瞧見;那天是我正在入浴。他從外面回來,門外的婆子以為我們已經形同夫婦,無須避忌,所以也沒有攔阻他…。」 「這……娘,我想傷痕不比別的,縱然是在暗中摸索,也多少該有個知覺吧!」 丁婉卿低頭道:「教坊的老師們鞭笞弟子,都是有固定的部位的,笞條都落在背上,以免傷及姿色,所以背上的傷痕特別重,而那個地方,也較為容易掩飾。」 「娘!你實在太苦了。」 丁婉卿歎了口氣:「也沒什麼,那使我看透了那些男人的心,當時我雖然難過了一陣,事後想想反而覺得幸運,如果我真被他娶回家去,日子還會更難過,那時他若嫌棄我,我飽受冷落,還要替他做牛做馬地苦一輩子,倒不如早早分手了的好;從此之後,我再也不作從良嫁人的打算了;就這樣過一輩子,多少總還能圖個安逸。」 母女間又是一陣沉默,半晌後。譚意哥才道:「娘!我想不會每個人都是那樣沒有眼光的,您有這麼多美好的德性,一定可以找到個……」 丁婉卿苦笑道:「傻孩子,別說傻話了,我不是沒想過,年復一年;我也留心過,可是到這兒來的,都是為了我們的姿色,誰會注意到德性去,現在到了這個年紀……」 「娘|您還不老,年輕得很哩。」 丁婉卿搖搖頭:「寄身青樓,所憑仗的只有姿色與青春,我自己知道我已經不年輕了。」 「可是有些人看來比您還大哩。」 丁婉卿笑笑道:「不止是看來比我大,實際上的歲數比我大的也有好幾個,但是我不想跟她們去比,我知道還能混個幾年,但是那有什麼意思呢,我在盛極之時,抽身而退,多少還能滿足我一點虛空的心,如果等到人老珠黃,飽受冷落時,一面看人的眼色,一面還要勉強去承歡色笑接受憐憫,那就是生不如死了。」 她感慨地道:「這些年我手頭多少也在下了幾個,倒不是怕嫁不掉,有些上這兒充老爺的人,底子還不如我豐厚呢,我要買個丈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不願意那麼做,我寧可把錢都花在你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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