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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六


  白太公告訴他撚花上人自從上次長城一別後,一直留在這個地方勤練清修,現在他奉命來找他,帶給他一個故友的噩耗,所以當梅林在望的時候,他的腳反而變得沉重了,對著那一角斜伸的紅牆,他簡直有點怕走近去。

  正在舉步躊躇的時候,驀然背後襲來一陣香風,還不等到他有所抗拒,腰下已覺微微一麻,穴道就被人制住了,接著有一個婦人的聲音輕笑道:「小夥子,你來得還真快,差一點就要誤了我的事了!」

  他只是行動受制了,眼睛與耳朵管用,瞪眼一看,那暗襲他的人,竟是秦無極的寵姬袁紫。

  這女人的身份很特殊,若在敵友之間,她一方面幫助秦無極為非作惡,一方面對他們韋家人又十分友善,尤其是在他母親與妹妹受到柳氏兄弟的欺淩時,她更出頭解救過她們,現在又突如其來地制住了自己,卻不知是何用意。

  袁紫又對他輕輕一笑道:「小夥子,你雖著急,我不會傷害你的,不過我要叫你看看,你心中敬若神明的世外三老,究竟高明到什麼程度!」

  說著一把將他提了起來,走進了寺門,腳上輕微得不發出一絲聲息,甚至於連地上堆積的灰塵上,也未留下一點腳印,韋光對她深厚的功力,倒不禁感到驚奇了。

  袁紫在破殿中看了一下,然後將他安放在一尊神像之後,以輕得只有他能聽見的細聲說道:「小夥子,安靜地在這兒躺著,瞧老娘與老和尚鬥一場法!」

  韋光不知道她要如何鬥法,可是他現在連開口的能力也都沒有,只得幹瞪著眼,用目光來表示心中的憤怒。

  袁紫將他安放妥當後,才輕拍一下身上的灰塵,然後用手虛空一彈,殿角那一面安放在高架上的破鼓,立刻發出咚咚的聲響。

  鼓聲響過不久,殿后施施然出來一人,韋光認得正是撚花上人,依然是出家打扮,身披僧衣,手中撚著一枝綠色的梅花。

  他先對袁紫打量了一番,才以平靜的聲音道:「大嫂怎麼會來到這荒山古寺的?」

  袁紫此時完全收斂起目中的精光,變得像個普通婦人一般,微微一笑道:「特來求大師慈悲!」

  撚花上人一怔道:「大嫂對老僧有何求?」

  袁紫帶笑道:「小婦人絕意世俗世情,欲從大師學佛。」

  撚花上人又掃了她一眼道:「佛門廣大,不渡無緣之人!」

  袁紫仍然笑道:「佛雲:『入我門來即是緣』今日小婦人能入大師之門,足證有緣!」

  撚花上人又是一怔道:「想不到大嫂的佛理如此精通!」

  被藏在神像後面的韋光卻憤然想著:「她當然精通佛理了,你做夢也想不到她曾是峨嵋山上的尼姑出身,但願你警覺一點,別上了她的當……」

  果然袁紫格格一聲嬌笑道:「小婦人一向對佛家很感興趣,因此偶爾也看看佛理,得便的時候,也到廟裡聽過老和尚說說法!所以對佛家的道理略有一知半解。」

  撚花上人雙目緊注著他,眼中光華微閃,半晌無言,袁紫也依然臉含微笑,雙方俱無甚動作,只有僵縮在佛像後面的韋光感到十分緊張。

  他知道撚花上人是在運用梵音心動的神效,去推測袁紫的心思,關於這種功夫的威力,他曾聽過一次,尤其是以前蕭環用來對付鬍子玉等人,更是別具效用,所以他一則喜,一則以憂。

  喜歡的是袁紫在那種神秘心功的透視下,必定無所遁形,憂的是袁紫的偽裝被拆穿後,撚花上人不知將如何對付她。這女子雖然是秦無極的一夥,可是從她數度對韋家人的優遇上,他多少是有點感激的……」

  半晌之後,撚花上人的臉上泛起一點異色,喃喃地道:「奇怪,奇怪……」

  袁紫輕輕一笑道:「大師奇怪些什麼?」

  撚花上人將頭微搖,仍以難以深信的神色道:「從大嫂面相視之,似非佛門中人,然而大嫂的內心,卻又像道心甚堅……」

  袁紫故作不解地道:「大師真不愧是有道高僧,除了會相面之外,還會看人的心事。」

  撚花上人沉吟深思不語,韋光在暗中卻不禁歎息了一聲:「完了!完了!真沒想到她跟秦無極學到這麼多,連梵音心功都無法測知她的真心,這個老和尚可能會危險了……」

  袁紫又輕輕一笑道:「佛門修律在心,大師既然得知小婦人心中道念已堅,自不應以貌取人,拒小婦人於佛門之外。」

  撚花上人將頭微搖道:「大嫂一心向佛,何處不可清修,貧僧道行淺薄,恐怕也無法對大嫂作何幫助!」

  袁紫的臉上裝出失望之色道:「小婦人遠涉關中,來到此地,大師不肯加以開導,居心何忍!」

  撚花上人臉色一動道:「貧僧正是對此不解,天下名山古刹甚多,大嫂為何偏偏找到此地來呢……」

  袁紫嘿嘿笑道:「這一點小婦人自己也不知道,小婦人曾經三嫁,俱夭所天,遂知塵情無望,心中只想出家,藉著青燈貝葉,以終此生,此念才萌,暗中好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我引到此地,見到大師之後,立刻就感覺到大師就是小婦人欲投拜之人!」

  撚花上人訝聲道:「真有這種情形嗎?」

  袁紫極為自然地道:「小婦人只知道說出心中之感覺……」

  撚花上人的雙目又緊盯住她,好像又在用心功來測試她說的真或偽,袁紫含笑而立,臉上反而透出一片安詳的神光,只有暗中的韋光焦急異常,卻苦幹身上不能自主,口不能言。

  撚花上人又等了許久,才輕輕一歎道:「貧僧這幾天以來,常感心血來潮,智珠不寧,卻想不到是應在大嫂身上,這大概真是佛家所謂的緣吧……」

  袁紫聽他的口氣已經鬆動了,立刻歡聲道:「多謝大師慈悲,賜予收錄門下。」

  撚花上人搖頭道:「收錄是不敢當的,貧僧自己也不能算個正式的出家人,更無所謂門牆,大嫂即是因緣而來,貧僧最多也只有竭盡所知,提供大嫂作為參考而已!」

  袁紫微笑道:「小婦人也不想真的出家,只望大師指示迷津!」

  撚花上人默然片刻,才一正神容答道:「大嫂想問什麼?」

  袁紫雙目低垂,沉思片刻才道:「如何能成佛?」

  撚花上人一驚道:「這個問題太難了,貧僧無法回答!」

  袁紫開目正聲道:「出家人不修佛,還修些什麼?」

  撚花上人想了一下才微笑道:「道家求仙,釋家學佛,其實人間何嘗真有仙佛,那只是代表一個修為的境界,而且是一個虛無縹緲、永遠無法達到的境界!」

  袁紫哦了一聲道:「原來仙佛都是騙人的玩意。」

  撚花上人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仙難證,佛難求,然而它是修道人一個至高無上的境界,仙佛之途,存心於乎,心之所至,無遠勿屆,因此仙佛可在心頭得之,心中有佛,則身不能成佛,亦庶幾近乎佛!」

  袁紫緊接著問道:「如何在心頭得佛?」

  撚花上人莊容答道:「佛道無他,求其心淨,淨而靈生,則目有視而不見,耳有聽而不聞,身有感而不受,鼻有嗅而不辯,舌有味而不覺,五官六髒,具而不存,是謂之空,則佛生於無形無蹤,不知不覺之中……」

  袁紫忽然一笑道:「大師在開玩笑了,這是不可能的。」

  撚花上人道:「一心歸於空明,這並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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