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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一面在心中暗自譴責自己,一面又加快了腳步向前趕去,直到一條寬闊的江邊,旱魃的蹤跡整個消失了。

  韋明遠自然不會就此甘休,順著江流一直向下找去,因為他發現上游都是些崇山峻嶺,罕無人跡,不禁暗忖:「這早魃既有食人心腦的習慣,也會取道人煙密集的所在……」

  想著他便沿著江岸的小徑,急速地行著,此時已值深秋,水位較低,蘆花白頭,江水澄綠,只有三數漁舟往來。

  行未多久,忽而在蘆葦深處,傳出一陣漁歌:

  「風波江上起,系舟綠楊紅杏村裡,
  把富貴虛名都拋棄,一棹水天無際,美矣哉!
  蒲筐包蟹,
  竹葉裝蝦,
  柳條穿鯉。
  市城匪遙,
  朝日去,午便歸來矣,
  並攜來村醅半甕,買得野肴三幾!
  惟感此身孤然,無蠢子,乏老妻,
  在船頭胡亂料理,
  放舟江中,任它自東西,
  一腔愁憑風寄,
  無限江山收眼底,
  邀來沙鷗同醉,
  臥葦一片茫茫,夕陽千里!」

  不但歌詞古雅出塵,而且歌調蒼涼,在灑脫中,略帶一絲惆悵,那是一種自歎身世寂寞的淡淡的淒涼。

  韋明遠聽在耳中,倒不禁呆了,心想這漁夫頗為不俗,否則尋常漁歌,哪有這等高潔的胸懷。

  不知不覺間他停了腳步,把眼睛註定歌聲來處,連尋找旱魃的焦急心情,也暫時的放了下來。

  蘆葦一陣搖曳,揚起不少白花,接著水聲咿晤,在蘆花深處,悠悠地搖出一艘小小的漁舟。

  漁舟上坐著一個老者,面如古月,鬚髮蒼然,論年齡似乎比他還要大得多,而且眼熟得很!

  韋明遠想了片刻,不禁呼出口道:「商老先生!」

  原來他記起這老者正是一度相晤,在金陵雨花臺上飄然而去,如今僅餘的雪山四皓之一的商漁。

  商漁聞喚之後,先朝韋明遠望了半天,才慢慢地將小舟攏岸,再仔細地看了他幾眼,方始失聲道:「原來是韋大俠,老朽幾乎不認得了。」

  韋明遠上了船,朝他拱了一下手,才道:「在下先聞高歌,正在奇怪這荒江之上,何來雅士,卻未料與老先生不期而遇,老先生倒是越來越矍鑠了。」

  商漁輕歎一聲道:「老朽早年熱衷榮利,將浮生泰半虛擲,這幾年才算過了一陣逍遙日子,可是念及兄弟三人,至今或死或散,猶自不免唏噓,大俠這一陣可好?」

  韋明遠也是長歎一聲道:「老先生總算看破了世情,落得一身自在,在下卻仍在塵世裡打轉,情牽恩纏,比老先生差多了。」

  商漁先陪他唏噓一陣,忽而奇問道:「大俠曾服駐顏丹,應是華年永駐,怎會落得這副模樣?」

  韋明遠慨然長歎道:「一言難盡!」

  商漁從艙中搬出幾味菜肴及一罐陳年酒放在船頭道:「老朽久離江湖,這十年來的江湖變遷竟然全無所知,難得故人前來,權借杯酒為引,聽大俠講些舊事如何?」

  韋明遠恰好心中抑鬱難申,遂也不推辭,坐在他對面,一面引酌,一面將雨花臺會後的種種變故都說了一遍。

  講到商琴投身大內,最後喪身在泰山丈人峰頭時,商漁也不免掉了幾滴眼淚,感慨地道:「大哥雖間接死於神騎旅,實際卻是送命在他自己的野心與怨恨上,往者已矣,老朽也無心替他追究了。」

  韋明遠一面感於他心胸的寬大,一面又繼續敘述下去,講到神騎旅瓦解冰消,杜素瓊身死,天龍派遣散等等事故

  商漁一面替他惋惜失侶喪子之痛,一面又贊他急流勇退的聰明,最後說到杜素瓊複生遠隱,商漁驚奇地道:「難怪大俠憔悴至此,原來其中還有著這麼多的波折。」

  韋明遠感慨著又把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商漁跌足道:「不久之前,曾有一人涉江而渡,形狀與大俠所說的旱魃一般無二,老朽只道是武林高人路過,誰知……」

  韋明遠也急道:「老先生可曾看清它去的方向?」

  商漁道:「它是奔正西去,老朽若非灰心世事,早跟去看一個究竟了,因為踏水渡江,這等高手實屬罕見……」

  韋明遠呆了一呆道:「這東西居然有如此造詣……」

  商漁撫著長髯道:「這鬼魃生前必已十分了得,再得大俠純陽功力之助,自然不客輕視,大俠若不以為老朽礙手,老朽倒有意追隨大俠左右,共除此僚。」

  韋明遠喜道:「得老先生之助,自是再好沒有,只是老先生已然脫離……」

  商漁擺手道:「大俠別這麼說了,老朽習藝多年,從未替世間盡過一份力量,托漁而隱,不過一時錯念而已,今見大俠如此熱心世道,深悔已往之不諫……」

  韋明遠得了商漁這等好幫手,心中十分興奮,一時雄心奮起,把幾年來的情愁悵惘一掃而光。

  二人很快地把船渡到對江,商漁只拿了半截魚竿,那半截在雨花臺之會時被削斷了,他始終留住了另半截。

  韋明遠指著漁舟道:「這該如何處置?」

  商漁用斷竿一推船尾,將它送到江心道:「任它飄流去吧!也許會遇上一位失船的漁友,這東西倒可以替他濟濟急,天下財富我既未帶來,便不應帶去。」

  韋明遠一面欽佩他的心胸寬朗,一面也有些感慨,這老人雖然說是跳出江湖,實際上又何嘗真正地跳開了。

  二人登岸後,商漁認准方向,便毫不考慮地奮力前進。

  兩個俱是高人,沒有多大工夫,便已奔下近百里地,商漁一搶手中斷竿,笑著對韋明遠道:「十年腰別,大俠功力精進了不少。」

  韋明遠也笑著回答他道:「老先生也是一樣。」

  二人相與豪笑,在笑聲中他們互相得到一個默契,儘管遭逢多少挫折,武林中還是最珍惜自己所學的那點功夫,沒有人願意真正地將它擱下來的。

  走到一所破廟前時,又是一具血淋淋的屍體,不過這次的情形又有一點不同,這人雖遭慘殺,屍身倒還完整。

  心臟被挖出來了,可是只被齧食了一半,還留在胸膛裡,太陽穴旁有一個小孔,腦漿還是被吸去了。

  商漁仔細地審視了一下,搖頭歎息道:「糟了!這東西已漸漸恢復理性,也許它不會再像這樣地亂殺人,可是其結果卻更為可怕。」

  韋明遠詫道:「老先生此話怎說?」

  商漁手指著地下的屍體道:「它己厭煩了啃食人心,可見它的知覺越來越進步,吸食腦髓是因為它的靈智尚待滋長,再下去可難說了。」

  韋明遠怵然道:「再下去會怎麼樣?」

  商漁道:「以後他的靈智全複,腐肉生肌,一切都從新生,連形狀都會與常人一般,我們要找他都難了。」

  韋明遠道:「它真能變得跟人一樣,不再繼續為惡,寧非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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