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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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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了再舉手中玉磐,準備敲第二下時,那人發出一聲刺耳的長嘯,返過身來,迅速無比地逃走了。 韋明遠從地下站了起來,望了一了的裝束打扮,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時前塵往事,都勾起心頭,第一次見她時,在姑蘇城外的寒山寺畔的小廟中,那時她還是蕭湄的徒弟,是一個小尼姑。 蕭湄償還了他的孽債死了,她開始追隨自己,還了俗,更名叫蕭環,在梵淨山中,眼看著她成長。 然後是一連串歷盡艱險的生涯,幾次都靠著她救了自己的生命,也瞭解了她對自己的情感。 然後是她另膺異遇,變成了自己的師妹,然後是感於她的癡情,乃有了繾綣的一夕。 現在她竟以這份姿態站在自己面前,而且又救了自己一次,她老了許多,自己更老了。 不復當年美少年,雖然那段感情已為過去了,韋明遠卻有著愧見故人的感覺,唏噓無言以對。 兩個人默然半晌,還是韋明遠先打破沉寂道:「師妹!每次你都是在緊要關頭出現……」 一了輕歎了一聲道:「師兄!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了,今後你必須自己照顧自己了,我留著頭上這點青絲未剃,就是為了再見你一次。」 韋明遠悵然道:「師妹,你非出家不可嗎?」 一了苦笑道:「除了古佛青燈,還有更好的歸宿嗎?」 韋明遠欲說無語,只有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一了見狀淒然道:「師兄!您別替我難受,我原從佛處來,還歸佛處去,情海濤中打一轉,只有使我的道心更堅定。」 韋明遠用手擦擦眼睛,強顏作笑道:「師妹!比起我來,你還是幸福的,你看看我吧!」 一瞭望著他的蕭蕭白髮,淒苦地吟道:「閱人多矣!誰得似長青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您跟杜師姊都是情種,所以你們才會衰老。」 韋明遠長歎一聲道:「別去談那些了,你見過瓊妹嗎?我找得她太苦了!」 一了平靜地道:「沒有!不過您別灰心,『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你懂得這意境吧?」 韋明遠點頭道:「我懂得!所以我不憚千山萬水,到處找尋,就是等待那一次的不期而遇,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一了默然片刻,韋明遠忽然道:「師妹!你的功力進步多了,剛才那一場拼鬥……」 一了忽發奇想道:「那個人怪得很,您是怎麼跟他衝突起來的!」 韋明遠歎口氣道:「我也莫名其妙,這傢伙簡直不是人。」 接著又把替人療傷的經過說了一遍,一了靜靜地聽完,再到草上凝霜的地方看過後,莊重地道:「師兄!您說對了,他的確不是人。」 韋明遠奇道:「不是人是什麼?」 一了平靜地道:「照您所說的跡象看來,他一定是個未朽的厲屍,感受到地府的靈氣,又恢復了知覺,形成一般所謂旱魃,這厲屍生前必是個精諳武功的兇暴之徒,本來受了陰寒之氣的凍結,可是又被您以純陽真火化開了,您一念之仁,反而闖了大禍,這個禍患不除,勢必流害無窮……」 韋明遠駭然道:「哪有這種事?」 一了道:「這種事並不鮮見,歷來卻有傳聞,不過您遇上了最巧的一個,不是個深諸武功的厲屍,也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多,不是遇上您這種絕佳的內功高手,他的肌肉也會漸漸被陰寒所凍僵,不可能作惡太久……」 韋明遠急了道:「我看他能動能聽,怎會懷疑到其他方面……」 一了道:「現代的人哪會用方體字的……」 韋明遠長歎道:「真沒想到救人還會救錯的。」 一瞭望了他一眼道:「釋迪牟尼佛在未成正果前途經一穀,見母虎饑欲食子,一時不忍,乃跳下捨身飼虎,您對這件事作何批評?」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我是凡夫俗子,對聖佛的行為無權置評。」 一了又道:「假若那虎因而不死,再出來傷人,是虎殺人,還是佛殺人,這問題您總可以回答了吧?」 韋明遠再想了一下答道:「佛在救虎時,並未考慮到它會殺人,不過假若虎殺了人,佛也難逃責任,因為虎原來就是害人的獸。」 一了笑笑再問道:「昔有周處,長河斬蛟,南山屠虎,是殺生還是救人?」 韋明遠不假考慮地道:「當然是救人。」 一了莊容道:「不錯。慈悲有時是罪惡,屠殺有時是善舉,善惡之念,在乎心之間,您一味講究仁道並不是辦法。」 韋明遠默然半晌才道:「師妹!您不但功力大進,智慧上也穎悟了許多。」 一了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舉手對他作了一拜。 韋明遠詫然道:「師妹!你這是做什麼?」 一了平靜地道:「這六年中我一直跟祖師撚花上人在一起,想透了許多道理,可是禪心始終無法堅定下來,師祖賜我名號一了。」 韋明遠岔口道:「這個名號是什麼意思?」 一了抬一下眼皮道:「師祖知道我的感情系在您身上,這個名號的意思是我若能割絕對您的情意,就可以心若止水不波了。」 韋明遠張口欲言,可是一了舉手阻止道:「今天我忽然心情特別不寧靜,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我只有朝這兒走才好過一點,想不到會碰到您,這也許是冥冥之中,一個巧妙的安排吧。」 韋明遠感動地道:「師妹!我感激你的情意,可是……」 一了淡淡地笑道:「您別解釋了,以往我每想到您時,心中就如靜湖來潮,洶湧不已,今天見到了您,我反而不激動了。」 韋明遠略有惆悵地道:「是因為我老了,不復是當年形貌了?」 一了輕輕地道:「是的。不過不是您所想的原因。」 韋明遠在感慨中又帶些好奇地問道:「是什麼原因呢?」 一了輕聲道:「是我看到您憔悴的形相,想起了催您衰老的原因,您對杜師姊的感情已經可以使駐顏丹失效,那麼這份感情決不是我能妄想希求的,所以我想開了,世事有不可強求的,過去的,讓它如一場春夢般地消失吧。」 韋明遠木立無語,腦中亂哄哄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了再合十作了一禮,平淡地道:「而今萬緣俱了,今日或許就是我們最後的一會,師兄!你多珍重,我要走了,他日容再相會,但已非今日之我。」 說完她徐徐轉身,舉步施施而去。 韋明遠等了半天,才由迷憫中覺醒,望著她的背影,幾度想要開口招呼,但是到了最後還是忍下去了。 一了的背影消失很快,沒多久就整個地不見了。韋明遠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舉步向旱魃所去的方向追去。 一了的話令他深深地得到了啟示,因此他決心不顧一切地要追上去將它除掉。 沿途都有許多跡象,第一是那旱魃停經之處,草上還留著一些未曾化盡的嚴霜,再者是兩具屍體。 這兩具屍體的死狀極慘,都是被利爪生裂肺腑,再後再吸於了腦髓而死,看裝束也不過是山夫樵子之流。 可是韋明遠的心卻加深了悲痛,一了那番佛飼虎,虎傷人的理論,又開始縈回在他的意識中。 「這些都是我間接所造的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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