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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公冶勤一瞥韋明遠,見他並無反對之表示,仍略作整理,從頭敘起。

  因為連日趕路,所以今日公議休息,慎修等三人不願擠在韋明遠等中間,便結伴外出散心。

  這小城既無古跡,只有附近的一片樹林,古木森森,略有秀色,而且時值初春,枝頭初綠,三人很自然地往此地而來。

  測覽了一下,三人齊集在一株老樹之下,這株樹半邊己枯,只是枯乾的丫枝上,萌出幾點鵝黃的新芽。

  澄空點頭歎道:「這棵老樹已不知經過幾許寒暑,風雪剝落,霜冰侵蝕,蟲蟻齧食,斧柯砍伐,這麼多的災難頻仍,可是它的生機,迄未停歇!」

  公冶勤也道:「道長說得很對,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大自然中,處處給我們立身處世的啟示,端在看人能否領悟……」

  三人正為這棵老樹激發得豪氣洋溢之際,慎修卻微微一怔。

  原來樹的另一邊,腐朽的樹身上,被人刻了幾個字。

  三人趨前一看,臉色都不禁一動。

  因為那幾個字寫的正是:「天龍門人,到此遭瘟!」

  天龍派在關內,聲譽如麗日中天,雖然韋明遠約束甚嚴,絕無在同道之間逞勢淩眾,可是也不容人隨便侮辱。

  可是這刻字的人居心究竟何意?

  再者這八字中,除那個用俗體字所寫的天龍字外,其餘都是楷書,筆勁蒼勁不凡。

  慎修皺著眉頭道:「這是哪個無聊的江湖人,不敢到天龍穀去公開叫陣,卻在此效小兒塗鴉,作這種幼稚的舉動!」

  公冶勤卻神色凝重地道:「護法的想法錯了,這刻字的人絕非是藉文字洩憤,恐怕是針對著我們而來的。」

  慎修一怔道:「何以見得?」

  公冶勤用手指著字道:「單憑這刻字的手法,就非普通江湖人所能為。」

  慎修先前沒注意,澄空也未留心,經公冶勤一說,才注意起來。

  這八字刻的頗為奇特,不是凹進去的,而是浮凸出來,若是講以浮雕手法,則字旁樹皮完整如故,了無削跡,竟生似在樹皮上長出了八個字。

  澄空失聲道:「這字是怎麼刻的?」

  慎修凝重地道:「假若我猜得不錯,這是一個功力極深之人,以內力聚於指尖,硬將樹皮吸起來,不過作得如此無痕跡,倒是很不簡單。」

  公冶勤點點頭道:「在下與護法所見一致,這人的功力恐不在掌門人之下。」

  慎修想了一下道:「若是這字專為針對我們而留,則此人必在附近。」

  公冶勤點點頭,游目四顧,毫無所見,遂提神聚氣發話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留字示意,何必吝於現身。」

  語音落後,林中全無回音,慎修有點生氣,遂也大聲道:「朋友留字那麼神氣,為何效鼠輩龜縮不出。」

  他的語氣頗不友善,果然在語音結束後,樹身中發出一個冷冷的口音,道:「是誰在那兒窮嚷瞎吼的,吵得老子不能睡覺。」

  眾人面面相覷,空自找了半天,不想人家卻藏在樹幹中。

  音落人現,在樹幹的穴孔中鑽出一張黃瘦的面龐,先打了一個呵欠,然後又含著惺惺的睡意,慢吟道:「春眠不覺曉,處處聞犬哮,黃樑夢醒後,起身捉跳蚤。」

  慎修見他出言就有傷之意,不由得怒道:「朋友!你嘴裡嚼什麼蛆?」

  那人一面在樹孔中爬下來,一面笑道:「小道士,你真說對了,老子性好逐臭,卻又喜歡睡懶覺,身上的臭氣最易引野狗,一覺醒來,身畔常圍著二三條野狗。」

  說著爬了下來,卻是個不滿五尺的瘟老頭子,一身穿著土裡土氣,實在看不出什麼高明處,可是聽他口中說話,明罵暗損,又不像省油的燈。

  公冶勤比較沉著,平靜地上前作一禮道:「朋友!對不起打擾你睡眠了。」

  那人露出滿口黃牙一笑道:「好說!好說!我也該起來了,是工作的時候。」

  公冶勤微怔道:「朋友在哪一行得意?」

  那人笑道:「我哪裡算得上行業,只是師法古人所訓,聊以度日。」

  公冶勤見他說話不著邊際,耐著性子再問道:「朋友!我是為了大家好,希望你不要打岔。」

  那人一瞪眼道:「我看你還懂客氣,所以才有問必答,怎麼算打岔了?」

  公冶勤見他有時裝傻,有時詞鋒犀利,心知此人頗為難纏,乃再耐著性子道:「朋友既雲師法古人所生,但不知作何解釋?」

  那人道:「古人說守株待兔,我就整天賴在樹洞裡睡覺,等兔子自己來送死?」

  公冶勤再問道:「朋友等到了沒有?」

  那人哈哈笑道:「有,古人信不欺我,今天就有三頭兔子上門。」

  公冶勤才知道說了半天,又被他繞著圈子罵了一頓,不由得也泛起怒色。

  慎修已變色道:「這傢伙根本不可理諭,你跟他好言相向,反而自取其辱……」

  那人怪目一翻道:「換了你這語氣,我更沒有好的說。」

  慎修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子?」

  那人道:「我既住在樹中,就叫做木中客吧。」

  慎修哼了一聲道:「你這份長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乾脆叫木客還適當些。」

  木中客大笑道:「不錯!不錯!名字只是代表一個人而已,怎麼樣子叫都行,你既叫我木客,可知山兢木客,見者無幸。」

  慎修道:「那樹上的字,可是你寫的?」

  木中客道:「不錯!信手塗鴉,不成樣子,你別見笑。」

  慎修怒道:「你跟我們有何仇怨,寫那些字是何用意?」

  木中客大笑道:「原來你們是那一派的,哈哈……」

  慎修大怒道:「天龍是堂堂正派,你有何可笑的?」

  木中客仍是大笑道:「我識字不多,光會寫不會識,謝謝你告訴我這兩個字是天龍。」

  笑著手指又指到那八個字上,大家自然地又看了一眼,臉色不由又變了。

  三人這才明白他原來何以要將龍字寫成俗體,原來又是隱含了一個嘲謔。

  木中客笑聲不斷,含糊地道:「天龍啊天龍!現在我才知道這兩個字念做天龍。」

  慎修雖驚於他指上的功夫,卻也忍不下這種侮辱,單掌比在胸前怒道:「閣下如此辱人,貧道只好得罪了。」

  木中客對他的掌勢理也不理,仍是大笑不止地道:「江湖上盛傳天龍派如何了得,今日親得一見,卻原來是一群草包。」

  慎修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無禮狂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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