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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林掌櫃托你帶藥給我?」

  啞女人又點點頭。

  「好,我先服藥然後再吃飯。」

  啞女人拿出一個小玉瓶,還有一張摺起的信箋,通通交給沈神通。沈神通慢慢打開瓶塞,一股清香撲鼻透腦,精神為之一爽。

  不可能的事竟然變為可能,少林寺無上刀傷靈藥「六度慈悲散」果然已握在手中。這一點卻也不得不佩服師父孟知秋的遠見,他特地存一份極辛苦求得的「六度慈悲散」在林掌櫃那邊,以便急需之時,連藥帶錢以及各種其他支援都咄嗟立辦而不至耽誤時機。

  在熱鬧吵耳嘯叫擂撞聲中,沈神通服過藥,其後又吃過飯,然後眾聲沉寂。沈神通直到此時竟還不打開信箋閱看。

  啞女人用手勢問:「你已經知道信上寫些甚麼?」

  「不知道,但不必急,反正我別的沒有,時間卻多的是。」

  啞女人問道:「他會不會通知官府派大軍來救你?」

  「這樣做法並無好處,嚴溫可以早一步殺死我。官兵收回我的屍體,對他們對我都沒有意思了。何況我答應過嚴溫不調動官兵對付大江堂。」

  啞女人說:「你有許多太陽月亮(即時間),但我反而沒有了。」

  沈神通一點都不驚訝,道:「是不是嚴溫、麻雀東窗事發?雞婆婆早上面色壞透了,壞得比爛柿子還可怕。但她有權力有本事對付嚴溫麼?」

  啞女人說:「她當然有,因為她其實就是嚴溫的母親。」

  沈神通猛可裏感到「悲劇」之可怕意味。因為憑他的觀察(他的觀察絕少錯誤),麻雀極可能是雞婆婆的女兒,故此嚴溫、麻雀就算不是同父母的兄妹,也必是異父同母兄妹──亂倫的悲劇。

  他打個寒噤。他本來可以制止這幕悲劇,不管嚴溫多麼該死,但這種可怕之事,還有可愛活潑的麻雀。唉……

  以大江堂勢力財富,以嚴溫甚至麻雀本身武功,都不足以抵拒「命運」一擊。難道命運力量大得亙古以來無人可以與之匹敵?

  「你說你沒有時間?」沈神通回到現實中,說道:「是不是因為你設法使雞婆婆發現這件事?但雞婆婆應該不會因此而對付你,她傷腦筋的是善後問題,例如不讓他們關係繼續下去,也絕對不可讓麻雀懷孕等等。至於你有何相干?」

  啞女人眼中露出嘆氣的表情。

  沈神通忽然明白,道:「原來你怕的是嚴溫而不是雞婆婆。嚴溫為何會對付你?你另外又壞了他甚麼事?」

  啞女人用手語說:「麻雀,我帶麻雀偷看嚴溫的秘密,麻雀氣得幾乎昏倒,麻雀現在很恨他,也很瞧不起他。」

  沈神通心裏明明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但仍問她以免免萬一出錯:「麻雀看見嚴溫甚麼秘密呢?」

  啞女人說:「嚴溫跟男人在一起,嚴溫做女的而且還挨打挨鞭子。」

  這等景象當然使麻雀甚是噁心,也當然不再覺得嚴溫瀟灑機智溫柔。但啞女人用這種方法破壞嚴溫,她自己必定老早就知道也親眼看過,然而啞女人竟然還可以容忍?竟然還繼續愛著嚴溫?

  沈神通稍微想一下道:「你處境的確很不妙,因為麻雀遲早必會跟嚴溫大吵,而在吵罵指責時,也必定會洩露你帶她看見的秘密醜態,因此嚴溫一定會非常恨你,恨得足夠殺死你甚至使你比死更痛苦可怕。」

  啞女人連連點頭,眼中露出駭懼光芒,可見得嚴溫必有極之可怕手段。

  「你其實應該在替我送信之後立刻遠走高飛,但你卻回來了,因為你起碼有三點考慮。」沈神通隨口侃侃分析和推測,好像他在老早就想好似的。

  「你第一點考慮是你在外面世界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加上你不能說話的特徵,留下了極易追緝線索。所以天地雖大,但你卻有無處容身之苦。」

  啞女人當然連連點頭,他分析得太對了,簡直是把她心中念頭讀出來一樣。

  「第二點,你仍存有萬一希望,你希望麻雀不提到你,也許能夠平安無事。」啞女人做出嘆氣佩服的表情。

  「第三點,你想到我,你希望這瓶藥可以救我,你希望我的計劃實現。你希望我指點一條更好的路給你走。至少如果我計劃實現,無數江湖一流高手前來鬧出事來,那時候你趁亂逃走必定穩當得多。」

  啞女人用手語說:「你太對了,你簡直是神仙。我該怎麼辦?」

  沈神通嘆口氣,喃喃細語道:「我只是一個凡人,因為我畢竟也有失算之時。我十拿九穩出手抓住嚴溫,但何同那一刀卻把我打入地獄,使我成為命運的敗將……」

  啞女人問:「我怎麼辦?」

  沈神通道:「暫時還無計可施,我們只能一齊祈禱老天爺保祐你,希望麻雀過兩三天才把你扯出來。」

  啞女人說:「兩三天時間有甚麼用呢?」

  沈神通道:「用處大得很,你儘量與我保持聯絡。」

  他葫蘆到底賣甚麼藥?啞女人的確無法猜得出來,所以她只好提心吊膽捱熬時間。

  沈神通認為沒有必要告訴她,因為少林寺鎮山之寶「六度慈悲散」雖然功參造化,能夠起死人而活白骨,但醫療時間也必須有三天工夫,每一服藥必須吃六次,每次相隔六個時辰,一共三十六個時辰(即七十二小時)才發揮得出最高無上療效。

  雖然他傷勢太嚴重,以致一服「六度慈悲散」還不能使他完全康復如常,尤其是武功方面。但最少可以讓他有氣力起身有氣力說話,這是最要緊的,所以,一切都得第三天之後才有辦法才有把握。你豈能期望一個連站也站不穩的人替你消災擋難?況且「三天」其實很短促,短促得根本很多事情無法完成。以修習武功來說,有時候僅僅要學好一招就得費去三年時間,三天能夠做甚麼呢?

  ***

  不過「時間」卻很難思議。

  在「笑面虎」何同來說,過去的四天簡直是使他窒息使他發瘋。

  因為那夜馬玉儀和他一度春風半宵纏綿之後,她忽然變成木頭人。

  馬玉儀光著身子躺在被窩,既不言語也不吃喝,當然更不起身離床,甚至連小沈辛餓的哇哇大哭她也全無反應。

  她唯一做的事就是默默流淚。

  淚水不久就枯乾,她便變成木頭人痴痴呆呆躺著不動。

  所以何同煩惱無比。他得給自己煮飯吃,又得熬些粥水加肉汁給小沈辛吃,又得出去買菜以及洗衣服等等,又得不時抽空跟毫無反應的馬玉儀說話,希望她會突然恢復正常。

  何同並非冷血殘酷沒有情義的人,他為了義父伊賀川而弒刺沈神通(他本來就是奉伊賀川之命混入公門接近沈神通,以便有機會刺殺他),但沈神通像師父一樣傳授他不少技藝,因此何同心中有一份愧疚,所以他藉照顧小沈辛而當作報答沈神通。

  至於對馬玉儀的感情,回溯一年前第一次見到她,何同自己馬上知道已經暗暗愛上她。此後愛慕之心與日俱增,所以就算馬玉儀永遠變成痴呆也不會棄她不顧。

  馬玉儀眼睛深陷面容憔悴,如果她繼續水米不沾不言不動,一定很快就會枯萎死亡。

  因此何同熬了一鍋雞粥,粥裏還有人參以及補中益氣寧神藥材。他把馬玉儀抱起來硬是餵她吃,硬是灌了一大碗到她肚子裏。如果每天硬餵她喝一碗雞粥,保證任何人都餓不死。

  馬玉儀似乎忽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當她赤裸白皙身軀回到被窩裏時,她眼珠開始會轉動,也開始表現感情。

  何同發現她用憎恨仇視的眼光注視自己,不覺大喜道:「你終於醒啦?」不論她憎恨也好仇視也好,總之只要她不再是白痴狀態,就有辦法可想。

  馬玉儀第一句話問道:「是不是那一杯酒裏你放了藥?」

  何同坦白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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