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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她瞧出金明池果然鬆弛下來,這才放了心,又道:「我另有法子防備他的使壞背信,夏侯莊主,請把齊姑娘帶到此地,由她陪同我一道闖那十三院。」

  夏侯空微微一笑,道:「這一著下得十分辛辣奧妙,鄙人須得費點時間心血才找得出對付之法。但無論如何,鄙人總不能不答應,因為鄙人若是堅持不肯,姑娘勢必認定敝人存心弄詭使壞,從而被迫讓金兄出手殺我,寧可來個同歸於盡……」他比了一個手勢,便又道:「齊姑娘馬上就到啦!」

  這兩個多才博學的人一直在明爭暗鬥之中,都是站在鬼門關口互鬥心機手段。夏侯空乃是一直用「同歸於盡」的手法,迫使紀香瓊不敢嗾使金明池動手。而紀香瓊反過來也利用這「同歸於盡」的危機反迫對方。

  雙方都設法使自己陷入無可選擇的境地,以便迫使對方讓步,假使對方不肯讓步,那時就只好來個同歸於盡了。

  因此他們簡直是在玩火,甚且比玩火還要危險萬倍。不久,步聲起處,一個人走入院中。

  紀香瓊定睛望去,但見來的是個雙十年華的少女,身上的衣服甚是適體貼身,因此特別顯得婀娜多姿。

  她的樣貌甚是美麗,但那對眉毛和那雙眼睛卻流露出任性和大膽的脾氣。

  她手中拿著一條細長黑色的鞭子,眼光掠過院中的三人,淡淡笑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夏侯空立即接口道:「齊姑娘且慢向鄙人出手,這一位紀香瓊姑娘硬要救你出去,只不知姑娘認為她有沒有這等力量?」

  齊茵訝然望紀香瓊一看,鞭梢驀地劃過金明池的鼻子,道:「這個人呢?他幹什麼的?」

  金明池道:「區區幾乎無暇自保,談不到救你之事。」

  齊茵道:「這話很妙,我不喜歡你,所以若是你要救我,我決不接受。」

  夏侯空第一次露出吃驚的樣子,道:「姑娘這話未免太不客氣了。」而令他更奇怪的是金明池竟沒有絲毫怒意。

  紀香瓊道:「好啦!現在我們可以分頭闖出這處地方了。齊姊姊,請跟我來。」

  她推開綠門進去,齊茵緊緊跟著,夏侯空在最後面相陪。

  走過一條長廊,便踏入一間穹頂圓形的大廳堂,但見四下都是書架子,堆滿了書籍卷冊。

  在廳中還擺設有不少觀天測星的儀具,最惹眼的便是那具渾天儀,共有三重,以四根龍柱托住一個大輪。

  這座渾天儀的大輪乃以「六合儀」及「地渾」兩者縱橫相結。在六合儀之內有「三辰儀」,三辰儀之內又有一個「四游儀」。此外,在六合儀中尚有「天常單環」,三辰儀內另有「黃道雙環」、「赤道單環」等。還有四象環、望筒、水跌等仲。

  齊茵從未見過此物,好奇地審視了一會,才道:「好像沒有什麼道理。」

  夏侯空笑道:「這一具渾天儀已不知費了多少前賢的心血氣力才創裝出來,姑娘可莫小覷。」

  一個青衣童子從一個書架後面轉出來,夏侯空便道:「這孩子姓夏名峰,鄙人先命他出幾個題目備我參考,以便選出其一轉請紀姑娘答覆,如若答得出,便算是過了一院。」

  早先是由金、紀二人出題,現在則反轉過來,而回答自然比出題難得多了。

  青衣童子夏峰道:「問以姜岌所創蒙氣差之說如何?」

  夏侯空搖搖頭,道:「太淺,另想一題。」

  原來所謂「蒙氣差」乃是後秦時姜岌所創,姜岌造三紀曆,乃是著名的曆家。他首創謂「日初出時,地有游氣,故色赤而大。及至中天,上無游氣,故色白而小」,這便是蒙氣差的理論。

  因光線經過空氣而曲折,天上日月星斗的高度看起來與真的高度不同,稱為蒙氣差。越近地平線,其差越大。漸高漸小,至天頂而無差。姜岌一段說法與現代學理相合。

  夏峰不假思索,又道:「地有四游之說見於何經?」

  夏侯空又搖搖頭,道:「也不行,紀姑娘定必能答。」

  紀香瓊笑道:「此說出於緯書,考靈曜一篇中說:地體雖靜,而終日旋轉,如人坐舟中,而人不自覺。春星西遊,夏星北遊,秋星東遊,冬星南遊,一年之中,地有四游。我說對不對?」

  從這一段理論中,可知遠在漢代我國已有「地動」的學說,可惜後人因為緯書非經,不加重視,以致埋沒。

  夏峰沉吟片刻,才道:「宣夜一家學說如何?」

  夏侯空這回才點點頭,道:「很好,便請紀姑娘賜答指教。」

  紀香瓊徐徐道:「自古談天,有渾天,蓋天及宣夜三家。蔡邕云:宣夜已絕,無可師傅。周髀多所遺失,唯渾天最得其精。」

  她略一停頓,齊茵插口道:「既然宣夜學說已經失傳,還說什麼?」

  紀香瓊道:「雖是失傳,但還有一點點為後人所知。這三家之中,渾天一門最盛,有渾儀測之,有渾象以象之。蓋天之說起於周髀,以勾股測影,以蓋圖繪星。但這兩家僅言其形,而宣夜之學乃是推究其理者。晉書天文志曾述東漢人郤萌所傳的宣夜說,只有寥寥數語。郤萌說:天了無形質,仰而瞻之,高遠無極,眼瞀精絕,故蒼蒼然也。譬之旁望遠道之黃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真色,黑非有體也。日月眾星,自然浮生虛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須其氣焉。是以七曜或游或住,或順或逆,伏見無常,進退不同。由乎無所根繫,故各異也,故辰極常居其所,而北斗不與眾星而沒也。攝提填星皆東行,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遲疾任情,其無所繫著可知矣。若綴附天體,不得爾也。」

  她一口氣把宣夜談論出,夏侯空點點頭道:「鄙人原不曾指望第一院就難得住姑娘。」當下一同向前走去。

  那宣夜之說乃是求原因的學說,他主張天無形質,眾星浮空,是獨到之見。其後晉人虞喜根據此論作「安天論」,指出「天不動」,但可惜被葛洪所駁,從此淹沒。以致不能進一步探究浮在虛空中的眾星如何會行止的原因,直到相隔二千年後的近世才由牛頓發明引力之理,因而才有天體力學,實在可惜之至。

  齊茵對這個黃衣少女油然而興欽佩愛慕之心,她平生從沒想像得到一個人能懂得這麼深奧的學問,而且又是一個女子,更是難能可貴。

  她們勾著手臂走著,紀香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齊姊姊,那傢伙是個大大的壞人,比金明池壞一百倍都不止。」

  齊茵訝道:「真的?我倒瞧不出來。」

  紀香瓊又在她耳邊說道:「我瞧他跟那個想加害令尊的金刀大俠朱公明好像是一路的貨色,令尊是我的義父,這兩年來我們都在一起,那些事情以後會詳細告訴你,現在我們須得設法脫身逃出此地。」

  齊茵又驚又喜,覺得簡直難以置信,可是紀香瓊使她驚訝的事還多著呢,她又說道:「我亦見過薛陵,他為了與你分手,傷心得要死,險險遭金明池加害。那時候我只好想法子救他,我自己卻因而陷入金明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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