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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庵後是一片小小的菜圃,穿過菜圃,有條小徑通向半山,那兒有一個潭,潭水清冽,歷來庵中用水,都取給於此。

  菜圃中有兩個女尼,一個年紀較大,約是四五旬光景,另一個只有三十歲左右,手拿鋤頭,看來很壯健。

  她們見了崔小筠挑著水桶出來,都沒有驚訝之意,只淡淡看她一眼,便繼續她們自己的事。

  崔小筠在她們身邊行過,隱隱聽到年老的女尼說這一片菜圃,每年出產的蔬菜可以值幾兩銀子等等。

  她皺皺眉頭,但覺這個淨因師太,亦即是庵主淨緣師太的師妹,真是俗不可耐,一個出家人,整天價計算著銀錢,當年她應該做商賈才對。

  對於另外那個壯健的女尼卻頗有好感。這個女尼法名善勤,向來人如其名,勤快得很。

  她一面漫想,一面挑水。那兩大桶水雖然重逾一百五十斤以上,但在她來說,實在不算一回事。

  當她從崎嶇的小路挑滿了水回來,往往只用一隻手,把兩桶水高高托起,飛奔而行。

  但到了菜圃附近,她便把扁擔放回肩上,步伐也緩慢得多。然後穿過菜圃,直入香積廚,把水倒在巨大的糟井中。

  如此往而復返,不久工夫,已經挑到第十擔水了。

  第十一次穿過菜圃,向山腰水潭行去時。淨因師太揮手叫道:「小筠等一等……」

  崔小筠停下來,沒作聲,望著這個女尼。

  淨因師太道:「往日你只挑五擔水,對不對?」

  崔小筠點頭道:「對呀……」

  她知道淨因為何感到奇怪,但她實在不想解釋。

  淨因師太沒有放過這件事,繼續問道:「你現在已挑了很多擔啦,還不夠用麼?」

  崔小筠道:「不,反正閒著無事,練練筋骨也好。」

  淨因師太道:「哦?當真是練筋骨麼?」

  崔小筠淡淡一笑,轉頭之時,恰好碰上善勤女尼的目光,當下向她擠擠眼睛,移步行去。

  淨因等到已看不見崔小筠,才道:「這女孩子古古怪怪,不知打什麼主意?」

  善勤女尼生性不愛說話,只嗯了一聲揮動鋤頭繼續工作。

  淨因師太自顧自的又道:「她其實用不著做事,也可以自由地出入本庵。可是她既不出門,又自願做各種苦差事,放著清福不享,你說怪不怪?」

  善勤停下鋤頭,問道:「小筠還未落髮,所以不必做事,對不?」

  淨因搖搖頭,道:「不,庵主最近才告訴我,小筠當年送到庵來,才十歲左右,每年都有人替她捐一筆香油錢給本庵,所以她用不著做事……」

  她停頓一下,又道:「至於她落不落髮,也是隨她高興,這是當年送她來的人說的。」

  善勤道:「那人是誰呀?」

  淨因笑一下,道:「當然是本地的縉紳啦!」

  這話暗示這崔小筠乃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女,所以送到庵裏養育。這等情形,在所多有,不足為奇。

  善勤同情地道:「啊,這樣說來,她很可憐呀。」

  淨因道:「可憐什麼?她自由自在,暗中有人照顧,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善勤道:「依我看來,窮一點兒沒關係,但小時候若是沒有父母,一輩子也難過不完。何況她恐怕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豈不更加難過?」

  淨因無動於衷,道:「這種事世上多的是,算不了什麼……」

  她們的對話因為崔小筠出現而打斷,不久,崔小筠又挑著空桶,飄然走過。

  善勤好心地搖搖頭,道:「淨因師太,你何不叫她歇息歇息?」

  淨因笑道:「由她去,如果她肯把槽井打滿,我們就好好的把尼庵洗刷一遍。」

  善勤道:「那豈不是要挑上一千擔水麼?不,她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她們的話又被人影出現而打斷,可是這回出現的人卻不是崔小筠,而是一個男人,年輕英俊,氣概軒昂。

  善勤只望了一眼,便低下頭做她的事。她很少下山,平時罕得見到外人,何況又是個漂亮男人,所以她更不願理會。

  淨因卻不管這一套,滿面堆笑,招呼道:「施主貴姓呀?敢是來小庵上香拜佛麼?」

  那個漂亮男子游目四顧,然後失望地道:「在下展鵬飛,此來貴庵,意欲拜訪一位姓崔的姑娘……」

  淨因師太啊了一聲,道:「施主找崔小筠麼?」

  展鵬飛道:「正是,有人說她在後面,但這兒卻看不見她。」

  淨因師太道:「你們見過面麼?」

  展鵬飛爽快地道:「見過一面,師太能不能告訴我,她在哪兒?是不是下山去了?」

  淨因還未回答,展鵬飛的眼睛一亮,望向菜圃的那一端。這個世故已深的尼姑,已知道展鵬飛發現了什麼,轉頭望去,果然看見崔小筠挑著水,一步步行來。

  他伸手一托,便把一桶水接了過來。這兩大桶水,在他掌中,好像根本沒有重量一般。

  淨因咋咋舌,心想:這傢伙好大的力氣,但外表卻斯文漂亮,一點也看不出來。

  崔小筠淡淡道:「挑點兒水算不了什麼,何必替我做呢?」

  展鵬飛笑了一聲,道:「到底是誰替誰挑水呀?」

  崔小筠道:「好吧,告訴我,你來幹什麼?」

  他們一邊說,一邊向香積廚行去。

  展鵬飛問道:「這兒有沒有人管著你的?」

  崔小筠搖頭道:「沒有,我還未落髮出家呀!」

  展鵬飛道:「那就怪不得你行動這麼自由了,可以隨便下山,也可以隨意接見訪客。」

  崔小筠道:「我說過此地無人管我呀!」

  展鵬飛道:「不過很少人知道你的情形,對不對?」

  崔小筠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時他們已走入廚下,展鵬飛不必她指點,逕自把兩桶水倒在青石砌成的糟井內。

  角落那邊的老太婆連動也沒有動,展鵬飛懷疑地望著她。

  崔小筠道:「她聽不見聲音,眼睛也不好。」

  展鵬飛道:「怪不得連頭也不抬,若依常理而論,久居空山之人,一定對任何訪客都感到興趣,忍不了要看上一眼,否則就有違人情之常了。」

  崔小筠搖搖頭,道:「這話只可對一般的人而言,這兒的都是世外之人,情況又不相同了。」

  展鵬飛只笑了笑,不去駁她。這座尼庵中雖然皆是佛門弟子,可是當真能跳出五行,連驚喜之情都泯滅了的有哪一個呢?

  崔小筠道:「你問了一大堆話,還未提到來意。」

  展鵬飛道:「我還債來的。」

  崔小筠欣然道:「啊,你已經查出斷腸府的事麼?」

  展鵬飛道:「哪有這麼快?」

  崔小筠輕哦了一聲,道:「那麼……你來挑水的,是不?」

  展鵬飛道:「正是!」

  他看得出崔小筠失望之情,而在這一剎那間,使人感到她的孤立無助,很需要別的人幫忙。

  於是,他泛起了同情和俠義之心,這個女孩子,不論她多麼能幹,多麼堅強,終究還是個女孩子,比不了不屈不撓的男子漢。

  崔小筠迅即恢復如常,以一貫淡然的態度來看這件事。

  她道:「既然如此,我帶你去一趟,水泉就在那邊的山腰,你去過一次就認得路了。」

  展鵬飛道:「我自己找也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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