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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傅偉雖不信神鬼之事,此時竟也聽出味道,問道:「哦?老太爺預先已宣佈死期?」

  老家人不悅道:「不是死期,那是凡人才會死,老太爺是升仙啦!」傅偉含笑點頭,心中真個為了有人能預知必死之時而訝異不置。

  「這可是積善之人才有仙人接引啊,前三天老爺也預示時刻,就在今夜三更。」

  傅偉凜然動容,想道:「難道世上真有神仙?今晚三更若果本宅老爺果然無疾而終,誰欲不信也無以解釋。」

  當下問道:「一年前老太爺升天,可是無疾而終,如今的老爺身子可好?」

  他的眼光掠過賈忠,只見他臉上忽露詫異,卻斂掉帶有敵意的眼神。

  「老太爺當然是無疾而終,他老人象升天嘛,現在老爺身體好極了。」

  賈忠微哼一聲,道:「可是老太爺死後第二天,全身都變成黑色。」他的祖父氣憤地喝叱他道:「沒見過世面的東西,你懂得些什麼,老太爺當時不是還好好的嗎?」

  賈忠撇撇嘴,忽然問道:「賈頭兒來了沒有?他說今晚一定來的。」傅偉心中大喜,但見老家人搖搖那皤白的頭顱,於是忽然變得憂慮起來,想道:「會不會沈雁飛已經先一步,故此姓賈的公人無暇來此?」

  外面的雨越發下得大了,燈光從門窗透射出去,只有白濛濛一片,看不出三尺遠,院子裡的水已積了大半尺之深,眼看快要淹上廊去。

  賈忠面有喜色,自語道:「這一場雨也許就把勾魂的陰差擋住。」傅偉以為他言中所指的是賈捕頭,不禁一愣,隨即想起一事,便淡淡一笑,問道:「老太爺仙去之後,渾身變黑,是不是非常僵木的姿勢呢?」

  「正是這樣。」賈忠答道:「那姿勢也真奇怪,單膝跪著,兩隻手像是推拒什麼似的。」

  傅偉哼了一聲,覺察出時間又過了不少,只聽賈忠又補充道:「老太爺那時候身體非常好,耳目靈敏。」

  他的祖父慍聲道:「偏你有這麼多咕噥,仙人來接引老太爺,老人爺當然趕緊要跪下。」

  傅偉應聲是啊,一面起身走到門邊,但見那黑的天宛如破裂了,雨水傾盆而下,院中的水排泄不及,竟是越積越深。

  「現在正是夜行人施展身手的最好機會,聽那賈忠之言,似乎他已發覺本宅老太爺之死有點蹊蹺,今晚又輪到尚存的老爺。根據他們描述的話,那位老太爺根本使是被人以重手法點穴而死,聽說江湖上有些著名的匪黨幫會,處置對頭時,往往預告以死期,然後屆時下手,倘若那人洩漏風聲,闔家便均有危險。反之,則決不加害家屬,如今莫非就是這一套嗎?」

  他咬唇皺眉地望著外面有加無減的雨勢,又想道:「姑不論本宅老爺的為人如何,我身為俠義中人,也應查個水落石出,倘若真是神鬼之事,當然沒有辦法,但若是江湖尋仇,我可得阻止慘劇發生。」

  大門咕略一響,忽然開了,一個人冒雨沖將進來。

  傅偉本以為那人會在大門限內行停一下,然後再到這門房來,誰知那人腳步不停,疾奔過來,而且來勢甚快,轉眼快要碰上。

  傅偉是何等身手,側閃如風,早已讓開門口進路,耳聽後面的賈忠啊呀一聲,便知自己已露行藏。

  那人到了門口時,啪地一響,摔掉一件什麼東西,但身形不停,一直沖進屋裡。

  傅偉眼尖,已瞧見被那人摔掉的,乃是一頂斗笠和一件蓑衣。

  賈忠大聲招呼道:「賈老爺來得正好。」

  那人抖抖身軀,然後把身上那大幅油布解下來,卻是個公人裝束。傅偉猶疑一下,想道:「我是先打此人革囊的主意呢?抑是趕快進內宅去?啊呀,時間將屆,我若走遲一步只恐宅主人無辜送命。」

  賈捕頭雙目炯炯,死盯他一眼,問道:「這位是什麼人?」

  傅偉仍然委決不下,急得臉色也變白了,這時見老家人和他的孫子都不回答,不覺呐呐道:「在下路過本宅,忽然下雨,承蒙那位老人家讓進屋內稍避。」

  賈忠在賈捕頭身邊低語兩句,傅偉一看情勢不妙,驀地飄身退出門口,就像一陣風般卷起地上的竹笠蓑衣,倏然已出了大門。

  耳中兀自聽到吆喝之聲,他披上蓑衣,戴好斗笠,躥下臺階,乓地弄了一腳水,原來街上也淹了幾尺深的水。

  他不管這許多,沿著牆根奔去,走出兩丈許,猛然拔起半空,飄飄落在牆頭。

  此時四下全是濛濛水氣,雨聲嘈雜,他的眼力不比尋常,到底讓他瞧出宅內許多處尚有燈光。

  電光一閃,劃過黑漆的天空,他借著這一刹那的光亮,疾縱急躥,眨眼已超過兩座屋宇。

  嘩啦啦震響一聲,那雷落在附近,震耳欲聾。

  他愣然側耳而聽,心中想道:「剛才雷聲震響時,似乎聽到女人尖叫之聲,我……我不會聽錯吧!」然而此刻除了雨聲之外,別無異響。

  他又超過一座屋頂,然後躍下地去,廳子裡燈燭明亮,坐著三四個女人,還有兩個年輕男子。

  一個年紀最老的夫人此時掩面而泣,渾身顫抖,餘下的女人年紀較輕,似是她的媳婦,也不曉得來安慰她,就連地的兩個兒子,全都是面色灰白慘敗,呆立如木雞。

  他忖度地勢,繞到後面,但見一個窗戶關得嚴嚴的,卻透出燈光來。

  當下更不猶疑,伸手撮住窗門木線,潛運內力,輕輕一拉,那窗戶應手而開,他的人也同時進了房中。

  這個房間顯然有點淩亂,靠內牆一張大床上,一個人盤膝而坐,鬚髮已經灰白,卻坐得極為端正,動也不動。

  傅偉一晃身已到了床前,定眼睛瞧時,那老人瞑目端坐,動也不動,他身上的雨水流濺床上,因此他趕快脫掉蓑衣竹笠,摔在地上。

  竹笠和蓑衣摔在地上時發出響聲,但那老人依舊靜坐不動。

  傅偉湊近去,細細一看,驀地大吃一驚,想道:「我已來遲一步,這位主人已經死啦!」

  一面想著,一面伸手去解開老人胸前衣服,但見前胸上面七點小指尖般大小的黑印,排列得就像天上的北斗七星似的。

  他大大憤怒起來,一面替那已死的老人掖好衣服,一面想道:「原來就是七星莊幹的好事,這筆帳非記住不可。」

  猛聽外面有步履之聲,直向這裡走來,急忙到門邊找條縫兒窺看,敢情是那姓賈的公人,由賈忠陪著,沿著走廊走來。

  他回頭一瞥,除了那已打開的窗戶之外,房進尚有一門,若是另一房間,則該房和這個房間乃是並排對著那條走廊。

  他猜到大概是書房之類,便想過去暫躲起來,忽聽那房門哢地一響,似是有人在外面拉開門,他冷不防倒嚇了一跳,腳頓處已飛出窗外,連地上竹笠蓑衣都來不及拿回,到了外面被那傾貧大雨兜頭淋著,登時全身都濕了。

  極亮的電光閃劃過漆黑長空,跟著隱隱雷聲自天邊傳來。

  他閃到小院門的簷下,想道:「啊呀,剛才雷聲大響時,剛好是三更正,咳,傅偉啊傅偉,你若不是猶疑不決,便能夠碰上那七星莊的兇手了。」他很很地伸手擊自己一個刮子。

  雷聲自遠而近,隆隆不絕,轟地雷響一聲,聲勢猛惡。

  一個女人尖叫之聲從屋中傳出來,隨即變為哀哀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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