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沉沙谷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原來沈妙玄是名門弟子,見瘋漢並不出手抵抗,所以劍勢去得並不急,不料那瘋漢不知是偶然的,還是存心的,忽然在股下摸出了那塊金牌,徑迎著老道的手中長劍,武當弟子見金牌如見師祖,這一劍豈敢再劈下去?

  沈妙玄長劍一收,手中按了一個劍訣,正要說話,不料那瘋漢卻若無其事地把金牌湊著月色翻了兩翻。口中咦了一聲道:「老道,你這牌子是那家字型大小替你打的呀?只有九成多金,還不是上好的赤貨,別給那些傢伙騙了去,你們化了幾多錢呢?」

  他這沒頭沒腦的兩句,倒把老道心中的火頭又點起了另一堆,沈妙玄揚聲道:「少嚕蘇!快把金牌和朱諭還來!」

  瘋漢笑嘻嘻地道:「道爺先別氣,我有十個字送你。」

  老道心想真倒楣,一下山就遇到了個武功高得出奇的瘋子,他雖是竭力在想,也記不出江湖上有這麼一號的人物,只得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那人咧著嘴,左手一拍石板橋面喝道:「身出三界外,心在四大中!」

  這分明是笑老道的道行還不夠,老道心中當然沒得好氣,但他俊目一掃,不由心中暗抽一口冷氣,原來硬硬的青石板上,已現出了寸許深的一個掌印。他心中更加著慌,因為丟失了師門信物及朱諭,茲事體大,他身為首徒,平日便得戰戰兢兢,否則樹大招風,難免有人會窺視他那未來掌門的資格的。

  但目下要想硬搶也是不易,所以沈妙玄真是狼狽之極。他以武當掌門的首徒的身份,自然不能低聲下氣地去求人家,所以一時反而怔在當地,心中起了十多個念頭,但就是沒可用的。

  啪的一聲,那瘋漢竟用手中金牌輕輕地敲起石板來了,口中不斷地吟哦著,洋洋得意了一陣子,方才道:「老道,你會不會算卦?」

  沈妙玄沒好氣地道:「會又怎樣,不會又怎樣?」

  瘋漢道:「你若能算出一個問題,我便把這兩件勞什子還你。」

  老道一聽,可有意見了,但仍惡聲道:「如果不會,又怎樣?」

  瘋漢道:「那這件東西我也不要,到時候弄成粉碎,往江中一拋,喂王八去不就得了。」

  沈妙玄心中一寒,他可知道這傢伙不是唬人的,其功力已可以碎石成粉了。因此,老道心中暗暗盤算,反正瞎貓追耗子,聽天由命了。老道忙一清喉嚨道:「算卦這等功夫,真是雕蟲小技,何足道哉,道爺精五行八卦之理,前算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你有什麼疑難,靈不靈當場便知。」

  正常人一聽便可以知道老道在胡扯,聽得畹兒和小真直想實,但她們那敢笑出聲來,只得互相蓋住對方的嘴,才忍了下來。

  那人聽了一翻白眼道:「那你先坐下來,我的問題難算得很。」

  老道上過一次當,忙道:「萬一替你算出來,你還賴我,怎麼辦?」

  瘋漢一拍手道:「有道理,你先拿一樣回去。」

  老道暗道:金牌是鎮山之物,朱諭雖然重要,但只要師父成全,似可以補發一張的,他喜道:「那先還我金牌。」

  瘋漢唏唏一笑道:「不成,誰要你這張破紙!我偏不給你金牌。」說著,從懷中抽出了紙兒一看,那朱諭便平平地飛到沈妙玄的身前,老道心中懊悔,方才應該說要朱諭的,但此時只得伸手去接,哪料到觸手之處,那紙兒竟自動落在他掌上,沈妙玄大驚,不料瘋漢的算計是如此之准。

  他收好了朱諭,連多瞧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那瘋漢道:「我要你算算我叫什麼名字。」

  沈妙玄一怔,天下豈有讓別人算自己的名字的。這不是笑話嗎,他忍不住喝道:「這算什麼話,難道你竟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人若有所思地仰頭望著明月道:「我若知道,便不要你算了。」

  老道把這人的言行前後仔細一想,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那人是患著「失心瘋」,大概是受了極大的刺激或打擊,喪失了全部或大部分的記憶力,怪不得連他自己的名字也記不清楚,而且有語無倫次之感。

  老道暗道:這可難算了。他問道:「你先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給你排排著。」

  瘋漢拍拍腦勺子道:「記不起來了。」

  畹兒和小真見沈妙玄真的幫那人算起命來,真是愈看愈有意思了。她倆不知不覺之中,又挪近了一些距離,但仍藏身在樹叢之中。

  那瘋人的耳目極力靈敏,雙目忽然精光霍霍地往這邊望來,小真透著樹葉和他的目光一接觸,不禁一怔,腦中一股熱流迅速盤旋而起,她的雙唇抖顫了,眼中的淚珠奪眶而出,畹兒從她微抖的右手中發覺了她異樣的衝動,不禁惶然地注視著她。

  沈妙玄這時正在極力思索,他想:這人一身的打扮好像多日沒有漱洗了,但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爛,仍能穿,可見他發瘋還不過是幾個月的事,而且此人又穿的文士服,一身功力如此之高。

  他竭力想把近來武林中失蹤的高手的名字,一一在他心中提出來。終於沈妙玄大聲道:「你是羅迪宇!」

  羅迪字名列武林三英之二,失蹤已近半年,其實他已葬身在天全教總舵之中,但外界只知道一部分圍攻天全教的人的名字,卻並不知道三英中碩果僅存的老大老二,在援救華山老拳師的時候,被蛇形令主所擒,竟投靠了天全教的這回事。

  那人牙齒輕咬下唇,略略思索了一會兒道:「不大像是我。」

  沈妙玄又想了一會兒,興奮地道:「你可是陸介!」

  敢情沈老道在武當山上閉關靜修,還不知道陸介墜入沉沙谷之事,也未見過陸介,那人聽了這話,陡然一震,但又迅速大搖其頭道:「這名字雖然熟,卻不是我。」

  姚畹本來正在注意陸小真的異常的行動,聽得沈妙玄大喊一聲陸介,心中嚇了一跳,忙把眼光湊向那邊,但她雖然只能借著不太明亮的月光,也一眼瞧出了那人不是陸大哥,因為那人的肩膀遠不如陸大哥來得寬健。

  姚畹第一次認得陸介,是在陸介趕馬車助她的時候,當時,在馬車裡,畹兒只能看到陸介的背部,所以陸介異常結實的肩膀,在畹兒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同樣的,在陸小真而言,何摩那攝人的光輝也至為深刻地嵌在那顆少女的心中。

  一見鍾情雖未必是常事,但鍾情以後,人們對第一見總是不易忘懷的。

  沈妙玄用寬大的手掌拖住了自己的下顎,他心中迅速出現了一連串的名字,都是近年來崛起的少年英豪,老實說,他對他們的近況都不大瞭解,他只是一個苦修的道士,武當山上的氣候遠比天下武林大事對他還重要的多。

  畹兒聽到他報了一大串的名字,有時隔了半晌才提出一個,有時接著說出五六個,但那瘋漢頂多是偏過頭來略微地想了一下,便又否定了。

  沈妙玄越想越氣,越氣就越要猜,老道有時急得直搔頭,直咧嘴,把道冠也抓落了,髮髻也抓散了,額上掛著汗珠,而那人臉上的汗痕也斑斑可見。

  那瘋漢每想一遍,便要用力咬下唇一下,此時下唇已被咬破了,鮮血緩緩地往下滴著。

  畹兒愈看愈有意思,愈聽愈來勁,完全忘記了周遭的環境。

  忽然,老道爬起身來,背著雙手,在石板橋上踱起方步來了,他猛地一止身,指著瘋漢的鼻子道:「你是韓若谷!」

  瘋漢聞言忽然雙目赤紅,兩手直拉自己的頭發狂叫道:「我不是韓若谷,我是另外一個人!」

  畹兒震驚了,她不知道人間竟有如此的慘事,一個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人。

  忽然,她聽到了兩個人的聲音,卻代表了同樣的一個名字:「何摩!」

  一個是沈妙玄聲嘶力竭的聲音,只見他雙目圓瞪,雙手戟指如劍,直指著瘋漢,活像一個正在捉妖的老道。

  另一個,使畹兒極端震驚的,竟是出自身邊的陸小真之口,其聲調是多麼的令人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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