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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那瘋子哭聲未止,隨手一揮,那獒犬竟悶悶地痛吼一聲,直在地上翻滾。一干小孩嚇得譁然四避,其中膽子小些的,竟哭了聲來。

  別人這一哭,瘋子可不哭了,他用污穢不堪的雙袖抹了抹臉,登時臉上也變了個大花臉,他慢條斯理從地上爬出來,一步一步地往村子外走去,嘴中嘻嘻哈哈地鬼唱著:「友即是敵,敵就是友,哭即是笑,笑便是哭,人若道我瘋,我便說人癡!」

  約摸過了五六個時辰,太陽也依依地沒入了西山,黑夜籠罩著大地,明月皎潔地掛在天空中。

  有兩個行色匆匆的人,走入了林子,前面一個是書生的打扮,後面跟著一個年輕的書童,幸好是晚上,不然人們會覺得這一主一僕皮膚潔白的可怪。

  她們是私逃的姚畹和陸小真。姚畹仍扮作書生,卻讓陸小真扮了書童,裝作考完還鄉的讀書人。

  姚畹看看周遭沒人,便輕輕道:「陸姊姊,我們今天趕了不少路,可以休息吧?」

  陸小真雖不是第一次入江湖中,但可是第一次私逃下山,她心中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只因她師父白柏道長和師姑雖偏愛她,但也不能違背祖師爺傳下來的祖訓的。陸小真在接受姚畹的鼓動時,便考慮到了後果,但她有個天真的想法。

  她認為,如果此行能找到陸介和何摩,她決定不回武當山去了,如果兩人之中連一個都找不到,而且能證實了他們的死訊,那麼,她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了呢?

  愛情是少女的全部生命!而她只有與陸介的手足之愛,以及與何摩的……

  但等她行動了之後,才感受到事情並不太簡單,因為她若在中途為本門抓了回去,一方面自己的幻夢固然會因之破滅,而且也一定會連累到姚畹,更而過之,可能會引起一場武林中的大爭鬥,因為武當派和伏波堡都是不可一世的,況且兩家之間尚有前人爭龍涎香藏圖的宿仇?

  所以,陸小真雖然感到疲乏,但仍把畹兒的建議否決了。畹兒和她又匆匆地走出林子,徑往北面走去。

  村外十多裡處,有一座不小的林子,穿出了這座樹林,便是一條十來丈寬的大河,這條河是漢水的支流,因為地近山邊,所以水勢頗急,但平時多半是乾涸的,只有在春夏之交,發山水的季節,才會有洶湧的水流。

  村中人為了渡河方便,平時又沒有水,所以在河中每隔三兩步便豎了塊大石頭,上面鋪著一塊塊重重的石板,以防水漲時被沖走,如此便連成了一條狹長的石板橋,在河床乾涸的季節中,石板橋便像一道彩虹似地臨空而立。

  畹兒和陸小真見到前面有林子,心中暗暗高興,因為宿在樹林中,追趕她們的武當弟子便不容易找到她們了,如果宿在村店或破廟之中,都不容易脫身。

  正當她們在林中仔細搜索了一遍,而要覓個枝頭小息一會兒的時候,忽然在林子外邊,淙淙的水聲之中,傳來了一聲尖尖的怪聲道:「此橋是我搭,此路是我開,若要過江去,留下腦袋來。」

  畹兒心想這強盜可怪得緊,怎能把人的腦袋留下來,她心中一股好奇心油然而起,忙和小真躡手躡腳地挨近了林邊,輕輕地撥開了眼前的樹葉。

  只見三五丈遠之處的河岸邊,立了一個道服的人,正揚聲道:「無量壽佛,借光借光!」

  小真聽到那老道的聲音,心中一個寒噤,忙用手捏捏畹兒的左掌,輕輕道:「糟了,是我大師兄來追我了。」說著,想抽身便走,畹兒正看得有趣,忙一把抓住她輕聲道:「我們躲在這裡看看也不妨,反正你師兄要過河去,我們再換一條路走好了。」

  小真並不怕她師兄的武功,況且她師兄素來也喜歡她,當然不會動武,是怕他身上一定帶了武當信符的金牌,她身為武當門下,見牌如見祖師,自然是不能抗命的。

  遙見一個漢子,背對著道士,坐在狹橋的當中,口中仍是不三不四地唱道:「若要過橋去,留下腦袋來。」

  道士顯然極不耐煩,但現在正是發水的季節,浪濤十分洶湧,但石橋又太窄,那瘋漢跨坐在橋上,兩條腿軟軟地掛在石板的兩側,不時在水面上點著,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那道士心頭火起,猛吸了一口氣,舌如綻雷地發出了洪鐘般的聲音道:「無量壽佛!借光!」

  那瘋漢還不任他說完,忽然發出了一聲尖銳而漫長的「唷」聲。活像一個戲班子裡的丑角,他頭也不回地道:「道爺先別氣,我這座橋叫做免渡橋,橋上有三個規矩,第一,僧尼道娼要過這橋,必須現貨現錢,因為大家都做的是沒本錢生意,俗話說得好,光棍不擋財路!」

  道士聽他竟把僧尼道和娼並列,哪有耐心去聽他下麵的兩個規矩,大喝一聲,便大步走上橋去,哪知一時氣急之下,也不知是否是眼睛一花,那瘋漢已背過身來,面朝著自己,兩隻腳仍是點在水面上。

  道士是武當門下的首徒,胸中暗抽了一口涼氣,知道是遇到了高人。心想他不吃硬,為了找到師妹,就是軟一下也算了。

  便是畹兒和陸小真也沒注意到那瘋漢是怎樣轉過身來的。

  道士強自按下心頭火氣,一揚手中拂塵,長長一揖道:「小道沈妙玄,奉師命下山,尚清高抬貴手。」

  那人大剌剌地道:「喂!你從哪裡來?」

  沈妙玄見他瘋瘋癲癲的,不禁一皺眉頭,脾氣又要發作,但一轉念,又為了小師妹的下落,只得再作一次矮人,心想罷了罷了,只得沉住氣道:「武當山。」

  那人把頭一歪,自言自語地道:「武當山,武當山,這名字好熟!」說著一抬頭道:「喂,先不管你那武當山是什麼,你現在要往哪兒去?」

  沈妙玄心中不太高興,但轉念一想,這人霸住這橋,如果師妹走的是這條路,大約他也會知道一二,便道:「去找敝師妹!」

  那人沒頭沒腦地加了一句道:「我怎麼曉得你去找師妹是真還是假?」

  沈妙玄還當他是要放自己過去,不過是要盤問是真是假,老道宅心忠厚,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金牌和一張朱諭,手一揚道:「我唬你做什麼?」

  那人笑道:「有理,那就拿過來看看。」

  老道正要遞過去,但轉念一想,他若把這兩件東西吞沒了,可不是耍的,便一遲疑,那人大笑道:「你別怕?這玩意兒送我我還不要呢!我吞沒了你的作甚?」

  沈妙玄聽他說的有理,但這是武當信物,自然未便輕易與人,但急切之間又找不出搪塞他的話來,十分狼狽。

  那人笑道:「那我自己拿了。」

  沈妙玄這時手本已伸出了一半,沒縮回來,腦中正在找言語,聞言大驚,右手迅速縮回,左手拂塵往來臂掃去。但饒他再快,也只覺手中一空,金牌已然被奪去,而那人兩指仍夾著朱諭口中大叫道:「你再不放手,我便撕掉這勞什子。」

  沈妙玄被他一嚇,右手忙一松,但左手的拂塵已攻出一招,雖想撤回,已然不及,他自己心中叫苦,生怕因這一擊,那瘋漢把金牌和朱諭毀了。

  哪知拂塵一卷一送,竟然沒拂著他,倒使沈妙玄一招遞空,重心陡然不穩,忙拿了個樁,才立穩了馬步。

  沈妙玄定下神來一瞧,暗暗叫苦,只見那瘋漢把金牌當作坐墊,塞在股下,還露出個亮晶晶的金把子,雙手執著朱諭,迎著月光仔細地瞧著,忽然,聽他口中喃喃地吟道:「陸小真,陸小真,天呀!這名字是誰,怎麼那麼熟!」說著猛用手敲著自己的頭。

  沈妙玄想乘他不注意便上前奪回信物,哪知他正要移動腳步,瘋漢猛地一抬頭一瞪眼道:「道爺,你師妹可是個娘子?」

  沈妙玄見偷搶不成,又聽他口中仍是不乾不淨,心中雖是不快,但現在主客形勢,自己哪能再惹翻他?只得道:「敝師妹系帶發修行。」

  那人眼中忽然浮起一絲晶然的光芒,口中喃喃地道:「她是不是很白,很會說話,眼睛又大又漂亮……」

  沈妙玄見他竟說出了陸小真一部分的特點,以為他已見過了小真,心中大喜,正要問他,但心中一轉念,暗道一聲不好,右手輕摘佩劍,怒喝道,「你把她怎樣了?」

  那人眼色一變,又恢復了茫然不明地道:「如果她是你師妹,趁早殺了便好。天下哪有真的手足之情,還不是糖衣毒藥!」

  沈妙玄更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以為師妹已遭了這瘋漢的毒手,不禁咬牙切齒咒喝道:「我和你拼了!」說著掄起手中長劍,便要砍將一下去,畹兒和小真遠遠在旁看了,心中不禁大驚,暗暗為這瘋歎著急,但只見他右手一揚,一道金色光芒在月下浮起,沈妙玄手中的長劍去勢頓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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