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陽雲飛 > 冰劍寒情 | 上頁 下頁


  他是為小夫妻開路,讓他們可以早早去婚前遊憩之地,重溫兒時美夢。

  安潔用手撫摸她閨房帳前的銀鉤,妝台的銅鏡,三日之別,有一絲奇異的震顫,溯手指而上,使心底有一絲甜甜的溫暖,回身去看俊卿,見他站在一邊似有迷茫之感,說道:「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是從這裡開始的,師父已經答應我,像這個樣子,永遠為我保存下來。」

  俊卿笑道:「我有好些年沒有來了,可是卻有方才頃刻剛剛還來過的感覺,真是奇怪得很。」

  安潔微羞深情的說道:「那是你小時我答應你的,一幾一桌,都是原來的樣子,若將燈火熄去,你閉了眼睛走,也不會絆跌。」

  俊卿小時常來就醫,晚了便宿在外間,小孩子晚上若睡不著,眼前飄來蕩去的全是妖魔靈怪,偷偷摸進來向他的「大姐姐」,求救,被移動過的幾凳,絆得一足摔得皮破血流,哇哇大哭,哭到天亮,大姐姐只得陪不是,說以後不再移動桌幾,免得小弟弟再跌跤。

  這是當年答應過他的諾言。

  俊卿知道安潔當年不加移動,先是對她自己守信,後是對自己的深情。想到小時侯常哭泣,耍無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歡樂童年又有身邊的素心人為伴,每當回憶,都心也甜甜,情也牽牽,甜密得很。

  遂對安潔道:「安姊,當年小弟修習陰陽真氣,只知是吐納靜坐的法子,不知是學武,後來知道了,又與安姊訂了親,來梅林小築,安姊遠遠看見船過來,人便先躲起來,我求准了師父屢次想告訴安姊,總是無從開口。小弟可沒有一點心思,要將這等重大之事瞞著安姊。」

  安潔笑道:「新婚這三天又迷迷糊糊,忙忙碌碌,忘了說可是嗎?」

  俊卿點頭,安潔笑道:「你練成這等絕藝,又去了自小的痼疾,我知道了只是為你高興。」

  稍停續道:「你祖父三年前臨危遺人來求親,我點頭之後,師父便作主允了,可是跟著便將上面留下藥材再練一爐『小還丹』給你,這一回終南去看掌門人,也有順便為你采藥的意思,他說了幾句,你不介意吧?」

  俊卿見安潔時時為自己設想,深深感動,這時兩人都坐在床邊,他將安潔纖纖素手握了放在鼻尖輕嗅,脂粉餘香,極其撩人,半晌方道:「師父和我的性命都是狄老師『小還丹』救的,我很高興狄老師說我,把我當作他自家的子弟。」

  話是平平淡淡,然而感激之情,深蘊其中,安潔聽了在不知不覺中溜了句口頭禪出來,道:「唉!這才乖。」

  俊卿「嘩!」聲大叫,一個跟鬥翻上去,碰到帳頂卻輕飄飄降下來,似若片羽鵝毛,安潔趕緊用手去將他接下來,將他的頭輕輕枕在自己的腿上,說道:「咦!剛說你乖,你怎麼就發起瘋來?」

  俊卿哈哈笑個不停,直是搖手,笑停了言道:「等我算算清楚才說。」

  言時拿右手去搬左手的手指,口中念道:「一、二、三、四、五……」

  手指只有五個,從大姆指搬到這第五個小指可沒得搬了,安潔將手伸在他面前,笑道:「來,我助你一臂之力。」

  俊卿將她的大姆指也搬下來道:「六。整整六年了,安姊不會講我乖過。」

  見安潔不答,稍停方確確實實,說道:「自從小弟十二歲那年規規矩矩的穿了長袍馬卦,給安姊來拜年,安姊就不肯說我乖了。」

  俊卿自小不曾得過母愛,祖母又因痛子媳之喪,不久去世。只有比他長了九歲的安潔自他小時,便似長姊而照顧弱弟,俊卿所獲的一點女性的溫柔慈愛,全是慈心仙子吳安潔給他的,所以一點一滴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俊卿頭枕安潔腿上,臉是面天的,安潔玉頸微俯望著他,笑道:「你很抱怨嗎?」

  見俊卿不答,笑道:「你十二歲那年已經長得比我還高,又穿得那般如臨大禮似的,我一句『你好乖!』已經到舌尖上,還是吞了回去,從那以後就叫不出了。」

  俊卿想想十二、三歲學做小大人的怪樣子,果然極其滑稽可笑。「嗤嗤」笑出聲來道:「小雲小倩的門牙那時也掉了,可是因為笑我笑掉的大門牙麼?」

  安潔笑道:「那倒不是,小雲小倩那時正在九歲換牙的時候,門牙本來就很稀鬆,穿了師父的長袍,學你踱方步兒,袍長人短,腳腳都踩在前襟上,不當心多踩一腳,自己的腳就用勁將長衫前襟硬啃下去,人也向前撲在地下,跌上兩來回,門牙就掉了三個。」

  俊卿聽了安潔的話,兩人都嘻笑不已,安潔做結論,笑著道:「大門牙雖都是因為學你走路碰掉的,可不是笑掉的。」

  兩人都哈哈大笑,把新婚以來的拘束,忘得一絲不剩。

  笑聲未畢,只見門窗兒晃動,有個人影子一閃又退了回去。兩人此時笑鬧無忌,給別人看了這樣子可不好意思,趕緊坐起身來。

  安潔低聲笑道:「是誰,你可看清楚了?」

  俊卿也笑道:「看是沒有看見,不過一定是小雲,若是小倩一定一直走進來,頂多大家一齊臉紅,不會再退出去。」

  果然院中小雲的聲音道:「小姐姑爺,晚飯已經好啦,老爺叫我前來相請。」

  說完逕自去了,兩人相視一笑,安潔替俊卿整理衣衫,俊卿也伸手相攙安潔,蓮步輕移處,腳下如履輕雲,緩緩往前庭走去。

  父母、師徒、夫妻,一起也只有四人,圍桌而坐,醫仙自然是會在上首,小雲在一邊侍應斟酒。

  醫仙舉杯,小雲上來揭去碗蓋,滿碗亂跺亂跳的都是剪去頭尾的大蝦,這是西子湖上的名菜——「嗆蝦」,杭州人叫做「滿台飛」。

  是醫仙最喜歡的下酒菜,興箸相邀,口中對小夫妻道:「這一回想在梅林小築再多留幾天,只是想替安兒理一理舊學和終南絕藝,現在既有俊兒在旁切磋,自然無需了。」

  安潔聽了有點怯怯的問道:「師父不是生俊卿的氣吧?」

  醫仙臉上充滿了慈和,指了自己和一塵道:「你可記得你父親和師父做過一件叫你傷心的事嗎?」

  安潔細細想去,兩老實在從無一事不互護自己的,眼圈兒不由酸酸的紅起來,微微搖頭道:「沒有。」

  醫仙道:「俊兒的痼疾全然好了,又練成了武林高手們夢寐求之的『玄門罡氣』,你心裡高興嗎?」

  安潔不語,只是點頭。

  醫仙道:「那便是了。剛才我只是自己自負的眼力生氣。」

  他的意思是說慈心仙子既然高興。他們兩老也是高興的,不會為她高興的事反而不樂。

  一塵低沉的說道:「夢放大哥,我,還有安兒的媽,從小一起從你外公啟蒙念書,自少至長,始終是親如兄弟姊姊的,你媽臨去只是痛悔不該隨俗請了纏足的高手替你纏足,害你痛得差點把眼睛哭瞎了,叮囑我,又遺書給夢放大哥,要我們好好待你,讓你這一生一世都高高興興,不再流眼淚傷心。她知道,我們都會盡心歇力做到這一點。」

  安潔紅紅的眼圈,化出兩串珍珠,滾滾的都落入俊卿手中的鮫綃。

  醫仙道:「不要翻老帳啦,我還有話叮囑他們呢。」

  安潔拿過俊卿遞給她的鮫綃擦眼睛,醫仙道:「我本來想趕去終南的,可是聽雙鞭呼延烈臨行講掌門師侄已經帶了門下北下,既然門中有事,那便早去一天好一天。」

  俊卿問道:「狄老師,可會是因為俊兒師父的緣故麼?」

  醫仙心想:「若是天殺星秦天縱出世,是與不是實在難講得很,然而若講是的,一則是猜測之詞,二則又使小夫妻心中為難。」

  沉吟半晌,只得道:「詳情我也不悉,不過你師父一身恩仇雖重,也不可能將整個江湖都驚動了,這一回你我大喜,來的都是少年子弟,老一輩的都是禮到人不到,按我與他們的交情,江湖上若無大變,可不應該如此。」

  安潔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道:「我們先把爸爸送回蘇州,然後一起北上去看掌門人。」

  兩老都笑了,醫仙道:「你們才新婚,我正要叮囑你們在家韜光養晦呢。」

  俊卿卻接口道:「不妨事,俊兒還不曾出過杭州城呢,跟隨狄老師和安姊也增長一點江湖閱歷,若然無事沿途遊山玩水,也可以開開眼界。」

  他們夫妻越是講得稀鬆平常,醫仙越不願他們輕入江湖了,拿眼看一塵,一塵知是要他阻止的意思,遂道:「夢放大哥先去,若要你們前去,請鏢行帶信回來也很方便,蘇州近太湖,遊山玩水,都是最好的地方,安兒也可以帶俊兒一起去看看吳家祖瑩,祭奠你的亡母,過兩天一起隨我回蘇州吧。」

  兩小只得笑著應了。

  醫仙這才放下心來,笑道:「好啦,明天我就起程啦,大家說些高興的事吧,俊兒除了『玄門罡氣』之外,可還有什麼絕學也演給大家看看。」

  俊卿聽了不由臉紅,笑道:「狄老師,俊兒實在不是學武,『玄門罡氣』是練來保命的,師父說他的招式絕毒極狠,還是不學的好,一招一式都沒傳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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