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震八方(27)_倪匡

二七

　　萬大成吃了一驚，戰戰兢兢，走了過去，左邊那頭道：「你進去……」他只講了三個字，萬大成已吃了一大驚，道：「這……門內十分怪異，我……我……」

　　左邊那頭怒道：「怕什麼？她已收了禮，答應可由一個人進去，怎會難為你？」萬大成苦笑道：「這裡面是什麼所在？那老婦人又是什麼人？我……進去作甚？」

　　他連問了幾句，左邊那頭，十分高興；可是右邊那頭，卻是愁眉苦臉地望著萬大成，右手還在向他偷偷地搖著，似乎在示意他不可進去。

　　左邊那頭道：「本來，我是要和你一起進去的，現在你一人進去，可得小峻。」萬大成聽得沒頭沒腦，也不知應該小心些什麼，只得怔怔地聽著。

　　左邊那頭又道：「那裡面，有著很多死人……」

　　萬大成心中，本來已夠吃驚的了，聽得他那樣講，又不由自主震了一震。左邊那頭道：「你是活人，總不成會怕死人？」

　　萬大成呆了一呆，心想他的話，倒也大是有理，自己是活人，卻怕死人作甚？他膽子大了些，道：「那些死人，和我有什麼干係？」

　　左邊那頭道：「你一個一個去看，看得仔細些，看到有哪一個是你認識的，你就背他出來。」

　　萬大成越聽越是荒誕不經。身上陣陣發寒，他想乾笑兩下，卻無論如何笑不出聲音來，只得道：「我……怎會認識死人？」

　　▼第十一回　是誰家子

　　左邊那頭怒道：「你未曾進去看過，如何知道不認識？你不必推三阻四，這件事辦成了，於你自己的好處甚大，快去。」

　　萬大成心中叫苦不迭，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慢慢地向那間鹽塊砌成的小屋走去，他才走進了兩步，眼前便陡地黑了下來。而且，他只不過走進了兩步，便像是和外界完全隔絕了一樣，連外面傳進來的聲音也變了樣。

　　然而他卻還可以聽到，雙頭老怪右邊那頭道：「你這樣讓他進去，等於是要了他的命。」但是左邊那頭卻罵道：「你怎麼老是多口，將你切了下來，我活不成，但將你口中舌頭切了下來，想來總不會死吧？」

　　萬大成聽得右邊那頭這樣說，宛若是一桶冰水，向他直淋了下來一樣。他縱使不是膽小之人，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卻也禁不住發起抖來。而且他心中也立時下了決心，不管後果怎樣，先退了出去再說。

　　他一個轉身，準備沖出屋子去，可是當他一轉過身來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在他眼前，一片漆黑，根本沒有門口。

　　他明明是從門口走進來的，而且只不過走進了兩步，但當他立即轉過身來時，門口卻已不見了。他向前沖去，雙手摸索著，摸到的全是鹽塊，他一面摸索著，一面大聲叫起來。

　　他叫了許久，發現除了他的聲音之外，別的什麼聲音也沒有。他當真急得想哭出來。

　　直到這時，他才聽得身後又傳來了那老婦人的聲音，道：「喂！你大呼小叫作甚？」

　　那老婦人的聲音雖然可怖，但是總算又讓他聽到了人聲，他如獲救星地道：「老婆婆，這是什麼所在？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那老婦人道：「這怎麼行？我老婆子做人最公道，收了你的東西，未曾給你那些死人，怎可讓你離去？你若是就此離去，再想進來就難了。」

　　萬大成也不管對方是不是看得見，他雙手亂搖，道：「我不再進來了。」

　　那老婦人道：「那也不行，來，你跟我來，我這裡全是死人，天下最好的人就是死人了，死人再也不會生害人之心，有什麼可怕的？」

　　萬大成呆了半晌，聽得那老婦人的聲音，在漸漸遠去，心想自己若是不跟上去的話，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更是糟糕了。

　　是以他連忙循聲追了上去，百慌之中，他也覺得，自己像是正在向下走去，漸漸地，他眼前又看到了自下面射上來的光亮。

　　當他剛一看到眼前有光亮之際，他停了一停，因為眼前所見的實在太奇了。

　　他看到一級又一級，成螺旋形的，由鹽塊砌成的階級，一直向下通去，而光亮正是從下面深處射上來的，光亮照在巨大的鹽塊之上，鹽塊反射出各種各樣、變幻不定、奪目至極的光彩來。

　　萬大成不禁「啊」的一聲。隨著他那「啊」的一聲，只見一條人影，在下面一現，立時又消失。

　　那人影一現間，只見她頭髮極長，但是別的卻看不清楚。

　　同時，聽得下面傳來那老婦人的聲音，道：「你走下來啊！」

　　萬大成看到四周圍如此之美麗，簡直如同置身於仙宮中一樣，和剛才的陰森可怖不可同日而語，心頭的恐懼，也去了好些。

　　他聽得那老婦人叫他下去，便踏著那一級一級、色彩變幻的石級，向下走了下去，足足轉了十來個圈，才到了底，看到了那老婦人。

　　只見那老婦人一頭銀髮，站在一枝十分巨大的火棒之前。那老婦人未現身之前，一切可以說得上詭異至極，但是在她現身之後，她看來卻是十分慈祥，奇的只是她的眼珠，並不是黑色，而是銀灰色，是以當她看人之際，給人以十分異樣的感覺。

　　那老婦人打量了萬大成幾眼，向前一指，道：「你推開前面的門走進去，看哪一個是你的熟人，你就將他帶走好了。」、萬大成抬頭向前看去，只見前面有一扇門，那門其實也是一整塊鹽，有凸出的鹽粒，映著火光，閃閃生光，像是鑄著寶石一樣。

　　萬大成看到了那老婦人之後，心中更定了不少，也不猶豫，大踏步向前走去，伸手推門。那門卻是一推即開，他一步跨了進去，只見裡面的地方，要比外面大得多，但是卻十分低，非要低著頭，不能走進去。

　　而低著頭，這就便進去的人，第一眼就看到在地上排列著的許多屍體。向前望去，死人一個個整齊地排列著，怕有七八十人之多。萬大成一見這等情形，心中又是一震，苦笑不已，回頭向老婦人望了一眼。

　　那老婦人笑道：「你心中害怕，是不是？但事實上，你絕不必害怕，死人的樣子雖然難看些，但是卻絕不會一面笑著，一面戳你一刀子的。」

　　萬大成道：「婆婆說得是。」

　　他大著膽子，向內走了進去，一面用心去看那些死人。那最近門口的七八個，雖然死了，但是卻還和生人一樣，不怎麼難看。可是越往後去，死相便越是難看：有的被砍去了半邊頭顱，被砍去的那半邊就放在旁邊；有的胸前要害中刀，似乎傷口還在冒著鮮血一樣；有的顯然是中了劇毒才死的，全身發青；有的死不瞑目；有的咬牙切齒；有的手中還握著兵刃。

　　萬大成心中，不住地想著那老婦人的話：死人是不會害人的，死人是不會害人的。這才一個又一個地看了下去，那七八十具屍體中，男女老幼都有，但是，一直看到底，萬大成卻一人也不認識。

　　前面已然沒有去路，萬大成連忙轉過身又走了回來，走出了門，他才敢喘了一口氣。

　　那老婦人奇道：「咦？你如何空手而出？」

　　萬大成道：「這裡面的死者，我卻是一個也不認識。」

　　老婦人銀眉一揚，道：「一個也不識？不會吧，你可曾看仔細了？人死了之後，多少會變些樣子，或者一時認不出來。」

　　那裡面的死者，沒有一個是他曾經見過的，那乃是他可以肯定之事，是以他搖頭道：「不，我的確一個也不識，絕未看走眼。」

　　那老婦人「噢」的一聲，抬頭向上，道：「老怪物，你派進來的人，說我那些朋友，他一個不識。」

　　萬大成跟著那老婦人，抬頭向上望去，他剛才旋轉著走下來時，不覺得怎樣，這時抬頭看上去，才看到自己至少是在鹽湖底下，七丈的深處。

　　而那老婦人的聲音，綿綿不絕地向上傳了上去。不一會兒，便聽得雙頭老怪的聲音傳了下來，道：「斷無此事！你父親定在其中，如何會不認識？」老婦人道：「你聽到了沒有？」

　　萬大成苦笑了一聲，攤開了雙手，道：「婆婆，那我可沒有法子了，我是一個孤兒，我父母是誰，我都不知道！而且我根本未曾見過他們，即使我父親在，我也是認不出來的。」

　　萬大成並沒有將聲音逼至鹽湖上面的功力，是那老婦人將他的話，轉過了一遍。

　　只聽得雙頭老怪怒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裝什麼蒜，你那父親，不是……」可是，他講到這裡，卻突然停了下來。

　　那老婦人像是對雙頭老怪的話十分感興趣，忙道：「他父親是誰啊？你說來聽聽，我也可幫他認上一認，免得他白走一遭。」

　　雙頭老怪這才又道：「鬼婆子，不必你代勞，我們自會進來幫他相認。」那老婦人厲聲道：「不行，我講過只准一人進來的。」

　　雙頭老怪道：「可是我非進來不可。」

　　那老婦人陡地一呆，然後，突然之間她大聲笑起來，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他的父親是什麼人了。」她一面叫著，一面身形如飛，向上疾掠上去。只見她的身形，在鹽階之上，左盤右旋，快到了極點。但是，在她盤上去之際，卻又見到一條人影，向下掠了下來。那分明是雙頭老怪，不顧一切地闖進來了。

　　轉眼之間，雙方便已相遇。萬大成抬頭向上看去，在異樣的光彩照耀之下，只見兩條黑影，在鹽階上來回閃動著，分明是正在動手。

　　動手的雙方，動作快疾無比，萬大成像是在夢中看到這場動手一樣，轉眼之間，只聽得雙頭老怪發出了一聲怪叫。

　　緊接著，只見一條人影，向上激射而出，轉眼之間，便自不見。另一條人影，卻還停在鹽階上。

　　那停在鹽階上的，正是那老婦人。

　　雙主相遇，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出招再快，也不過是十來招而已。但是，就在十來招之中，那老婦人卻已將雙頭老怪趕走了。

　　萬大成心中苦笑，他先遇到巴天寒，再遇七指勾魂，又遇雙頭老怪，現在又遇到了這老婦人，所遇到的人，一個比一個怪異，但是武功卻又一個比一個高。

　　雙頭老怪兩人連體，已是怪異莫名！然而那老婦人卻在鹽湖底下，收藏了那麼多死人，這實是更加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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