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震八方(28)_倪匡

二八

　　他正在發怔間，那老婦人的身形已在鹽階之上，急速地轉了下來，見了萬大成，便「哈哈」一笑，道：「老怪物給我趕跑了。」

　　那老婦人的樣子十分慈祥，是以萬大成明知她不是什麼好路數，但對著她總比對著巴天寒、七指勾魂、雙頭老怪等人好些。而且他剛才又聽得那老婦人說，知道他的父親是什麼人，那實是使他感到十分出奇，忙道：「婆婆，你說……」可是，他一句話還未講完，老婦人一伸手，已抓住了他的手腕，道：「來來來，你跟我來。」

　　她口稱「你跟我來」，事實上，萬大成是被她拖著向前走去的，一再被她拖到了全是死人的長廊中，那老婦人在半當中停了下來，向下面一指，道：「小娃子，這就是你父親了。」

　　在萬大成被老婦人拖著那死人巷中走來之際，他心中已然知道不怎麼好了，因為不消說，他的父親，一定是已經死去的人。

　　這時，那老婦人向下一指，萬大成經她所指看去，只見老婦人所指的，是一個面色如生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的相貌，十分威武，可是他的頭上，卻有七八處傷痕。然而，他頭上的傷痕，和他身上的傷痕相比，卻根本不算得什麼。

　　他身上，幾乎處處是傷。而且，在這死人巷中的人，若是曾受過傷的，那麼就傷勢看來，卻像是一個時辰前所受的傷一樣，傷口仍然給人以鮮血淋漓之感，是以看來，格外可怖。

　　萬大成定定地望了半晌，道：「他……他就是我的父親麼？」

　　那老婦人道：「是的，不會錯的了。」

　　萬大成對著這個中年人的屍體，心中生出了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因為他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什麼人！忽然之間，有一個這樣詭異的老婦人，告訴他，這個人便他的父親，他心中真不是滋味。

　　他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老婦人笑了起來，道：「那還會有錯麼？」

　　萬大成向那中年人的屍體指一指，道：「那麼，他……他……究竟是誰啊？」老婦人「咦」的一聲，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掌馮威啊！」

　　若不是那條巷十分低矮，人站著也必須低頭的話，萬大成一聽得那老婦人這樣講，一定會直跳起來的。這時，他也陡地一震，道：「什……什麼？他是……馮大俠？就是在好力堡血戰群邪而死的馮大俠？」

　　老婦人道：「他在好力堡血戰群邪，可是卻並沒有死，你講對了一半。」萬大成立時又想七指勾魂指責馬不樂，說他活葬了馮大俠一事來，那麼在好力堡中馮大俠戰而未死，真是事實了。但是，如果馬不樂活葬了馮大俠，馮大俠的屍體，如何會在此處？

　　他呆了片刻，道：「那當然是我父親姓萬，我雖然不知父親是誰，但我師父一定是知道的，我是我師父養大的，師父說我姓萬，自然有道理的。」

　　老婦人笑道：「傻瓜，那是你師父騙你的。」

　　聽得那老婦人說得如此肯定，萬大成不禁愕然，道：「我師父為什麼要騙我？」

　　老婦人道：「你當老怪物是好人麼？」

　　萬大成笑了出來，道：「婆婆，你弄錯了，我不是雙頭老怪的弟子。」老婦人一呆，像是她絕未曾想到這一點一樣，然後她問道：「那麼，你師父是什麼人？」

　　萬大成搖頭道：「我師父不准我對人說的。」

　　老婦人突然怪叫一聲，一伸手，抓住了萬大成的肩頭。只見她五指的指甲，像是忽然之間長了出來，陷進了萬大成的肩頭之中，令得萬大成痛得大叫出來；而當他向那老婦人看去時，他更是大驚。

　　那老婦人的相貌，本來十分慈祥的，可是這時，目射凶光，咧著嘴，現出一副白森森的牙齒來，整個人卻變了樣，看來兇惡可怖至極！和剛才完全是兩個人，萬大成不由自主叫了起來。

　　這時，萬大成心中之撩亂，實在和鹽塊上反射出來、變幻不定的光芒一樣，他根本無法想下去。最後，他想到那老婦人竟宣稱自己是金掌馮威的兒子，他忍不住笑起來，道：「婆婆，我看你弄錯了，我自姓萬，為何會是馮大俠之子？」

　　那老婦人笑道：「你這話可不對了。」

　　萬大成自以為講出了姓萬之後，就可以和金掌馮威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了。他也以為，那是再也不能被反駁的一條道理，卻不料那老婦人卻一開口便說他講得不對，這不禁令萬大成愕然。

　　不等萬大成再說什麼，那老婦人已道：「你剛才說，你從來也不知自己父親是誰，是不是？」

　　萬大成道：「是啊！我根本是一個孤兒，從不知自己的身世。」

　　老婦人拍著手，笑道：「對啊！那你又怎知自己姓萬，你這個姓，卻是自何而來？」

　　萬大成不禁陡地一怔，這個問題，他從來也未想到過，如今被老婦人一說，他才陡地想了起來。是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麼人，那麼，何以會姓萬的？這個姓從何而來？

　　萬大成一叫，那老婦人立時松了手，而且她臉上那種駭人的神情，也立時不見，依然是那樣慈祥可親，使萬大成以為自己幾乎是眼花了。

　　她鬆開了手，道：「你儘管說，我是不要緊的，我只是一個老婆子，還怕什麼？」

　　要不是剛才曾現出了那樣的凶相來，萬大成本是一個老實人，此際早已講出來了，但剛才那老婦人的獰惡之相，還在令得他心頭怦怦亂跳，他卻是不敢說了，他只是搖搖頭。

　　老婦人也不發怒，只是道：「那麼，讓我來猜一猜，你自然不是中原武林人物的弟子，中原武林中人，很少來到這裡的。倒是星子湖畔，有不少高手在，我想，你是柴家堡中的弟子。」

　　萬大成心中又不住苦笑，他每遇上一個人，人家總是猜他師父是誰，而猜出來猜去，又總是那幾個人，不是柴家堡，便是禿俠李塵，要不然，便是七星真人或是三翼飛虎雷明。

　　這些人現在萬大成自然知道，他們全是星子湖畔的高人，但是他卻一個也未曾見過。

　　是以這時，那老婦人又猜測，只說了一個，萬大成便已然搖手道：「不是，都不是。」

　　老婦人一呆，道：「什麼都不是？」

　　萬大成道：「我知道，你所說的人，都不是我的師父，我師父只有一人知道，那人也已死了。」

　　老婦人嘻嘻一笑，道：「那死了的人是什麼人？」

　　萬大成沒好氣道：「是神鞭巴天寒。」

　　老婦人一笑，道：「原來是他，他的屍首，我前天才弄到手，還未曾列在此間。」

　　萬大成只覺得心頭泛起了一股寒意，忍不住問道：「婆婆，你弄了那麼多死人來，做……做什麼啊？」

　　老婦人笑道：「自然是做伴，而且至少也有點兒好處，有人要在死人身上得些好處，自然便想起我來，那麼我也有好處了。」

　　萬大成苦笑道：「婆婆說笑了，在死人的身上，能有什麼好處？」

　　老婦人不住地笑著，她的笑聲，越來越是詭異，道：「好處可多著啦！像馮大俠的屍體，誰要是得到了，就可稱霸天下了。」

　　萬大成越聽越是莫名其妙，他只覺得事情十分怪異，怪到了不是他的能力所能夠理解的，是以他最好的辦法，便是全然不去理會它。

　　他搖了搖頭，道：「這我不管，但是馮大俠是不是我的父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回去詳細問過我的師父才知。」

　　老婦人笑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萬大成忙道：「那不行，我師父只是和我兩個人隱居，不喜歡任何人去看他的。我若是帶了人去，他一定大怒特怒，非怪我不可。」

　　老婦人眼珠一轉，又道：「好，那我就不去了，你問你師父問明白了之後，可就得回來告訴我一聲，以掃我心中的疑問。」

　　萬大成大喜，道：「婆婆，我……可是可以離去了麼？」

　　老婦人笑道：「自然，我留你在這裡做什麼？」

　　萬大成忙向老婦人行了一禮，向鹽階之上，奔了上去。他越是向上奔去，越是黑暗，到了後來，又只是一片漆黑，只聽得那老婦人道：「你向前去，用力推開門就是了，一路小心。」

　　萬大成忙道：「多謝婆婆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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