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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這時天已大亮,武維之一意行動,心無旁貸。金判則在周遭來回蹁步,一會兒望望少年氣色,一會兒望望天色,顯得甚為煩躁不安。忽然間,兩道長眉一斂一放,似乎毅然有了決定。

  金判身軀一蹲,先將少年雙腕握在手中,詳細察了一遍,然後臉一抬,向愛徒注目沉聲說道:「細察脈象,已無大礙。待他再蘇醒後,有車攔車,有馬攔馬,否則由你背負,立即送往華陰丐幫分壇,交丐幫護理,師父不能再等了。」

  武維之愕然抬臉道:「師父要去那裡?」

  金判一面站起身,一面匆匆說道:「渡過渭水再說,追到那裡算那裡。」武維之明白師父心意,一個請求本待脫口而出,目光偶瞥身前青衣少年,口一張,欲言又止,黯然低下了頭。

  金判匆匆語畢,衫角飄動,人已走出數丈之遙;身形驀地一頓,忽然止步回頭,沉聲交代道:「如果你師姑她們問起,你可以照實告訴她們,不過請她們不必有所行動。而你自己,卻不妨回頭沿官道西行,向長安方面偵察過去。但必須謹慎小心,未跟師父會合之前,千萬不可力拼,知道嗎了』

  武維之點點頭,瘖啞地應了一聲。師父此行,他不能阻止,也沒有理由阻止。但一旦追及之後的結果將會怎樣,不難想像得到。他們師徒在習成了完整的大羅神功的今天,武功方面雖可不將陰氏母女放在心上,但古諺云:雙拳不敵四手,好漢抵不住人多──更何況父親一品簫尚淪於魔手,處處投鼠忌器呢!他思念至此,熱淚不禁奪眶而出。

  金判向愛徒交代完畢,如飛走去渭水河邊。伸手折下一段枯枝,遙擲河心,跟著騰身一躍,單足一點水面,身形再起,已然越過十來丈寬的河身落向彼岸。藍影閃動,如風飄雲行,眨眼消失不見。

  武維之衣襟盡濕,但雙掌卻未鬆懈分毫。這時感覺阻力一消,知道青衣少年本身血脈已通,忙湊身向前輕輕問道:「兄弟,現在感覺怎樣?」

  前面青衣少年低聲回答道:「我很好……只是……還不能走動罷了。」

  武維之抽掌站起,極目向官道兩頭望去,空道寂寂,什麼也沒有發現。稍稍躊躇,立即俯身說道:「我抱著你走吧!」

  青衣少年身軀一偏,急急說道:「不,不,不!」一連三個「不」,神色緊張之至。

  「這是家師的吩咐,而且我也不太累,兄弟又何必見外?」武維之口中笑說著,不容對方再有表示,伸臂將青衣少年抄起,摟在懷中,放步向官道上縱去。青衣少年只稍稍掙扎了一下,即埋首懷中,不再一動。

  武維之疾行如飛,走著走著,忽然感覺青衣少年的身軀逐漸柔軟熨貼起來,抱持也較先前更為方便,手臂緊了緊,腳下益發加快。這樣又走了片刻,午時光景,華陰城已然遙遙在望。

  忽然間,武維之胸口一熱,初尚以為自己真力耗損過度,懷疑體力已告不支,默默凝神查察了一下,這才發覺那股熱流原來傳自懷中青衣少年的雙頰。當下腳步一緩,俯臉向懷中細聲問道:「難道又不舒服了嗎?」

  青衣少年頭臉埋得更緊,低聲斷續地道:「我……很好……快走吧!」

  武維之意猶不釋,斂眉遲疑地道:「那麼怎會燙得這樣厲害?」前額一低,湊近接著說道:「來來,你抬起臉來,讓我用額頭量量看,你究竟是不是發燒?」

  青衣少年雙腿一蹬,微帶怒意地叱道:「怎麼這樣嚕嗦?不走就把我放下!」

  武維之先是一怔,旋即放聲大笑起來。懷中青衣少年似乎吃了一驚,身軀微震,肘彎撐處,仰起半邊紅暈如醉的臉孔,注目迫切地道:「你笑什麼?」

  武維之笑著說道:「笑什麼?笑你這副脾氣。怪不得師父他老人家會認識你,原來你的脾性跟我們師徒竟同一格調。哈哈哈!」笑畢,又接道:「不過這一來,我可放心了。你元氣已比剛才充沛得多,安抵華陰,大概沒有什麼問題啦!」朗笑著,重新放開腳步。

  他們進得城來,已是午末未初時分。城北丐幫華陰分舵,那座道觀前,一向笑口常開的丐幫幫主髒叟古笑塵正皺著眉頭,來回地踱著。頭一抬,看到武維之,方驚喜地噢得一聲,驀然察及武維之手上抱了人,不禁目光一直,急步搶上,連聲道:「怎,怎麼了?」

  武維之連忙搖頭道:「沒事,沒事。」腳下不停,一運進入觀內。

  觀內,院中,黑無常在煩躁地揪著頭髮;白無常攏手望天,一動不動,像座白色佛像。只聽玉女司徒雪一聲喜呼,自大殿上如飛奔出。雪娘聞聲抬頭,輕輕一哦,也忙下殿走了過來。

  玉女司徒雪把著表哥手臂,迫不及待地道:「這人是誰?」這一問,可將武維之問住了。事情經過得那樣倉促,師父沒有說,他也忘了問,天曉得這人是誰?

  武維之正在發窘,身旁忽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交給我,武少俠。」語音甫畢,一雙自玄色衣袖中露出的皓腕,已從武維之懷中將青衣少年一把接了過去。

  武維之見是巫山神女,先是一呆,旋即省悟過來。師父昨夜分明說得清清楚楚:他自華山趕來,是因為聽到玉女跟黃衫客走在一起的消息,放心不下,才臨時將暗中伺察風雲幫的任務,交代藍鳳。這青衣少年不是藍鳳,還會是誰?

  這時的藍鳳,雙頰火赤,雙目緊闔,不動不語。巫山神女姑侄情深,一時未察就裡,約略掃視之下,忙向武維之問道:「這丫頭在哪兒遇的事?令師見過她沒有?」

  武維之臉孔一陣熱,連忙定神將經過說了一遍。他強調了一點,說他這樣做,完全是師父的命令;他也粉飾了一點,說藍鳳人雖無礙,卻一直沒醒。神女點點頭,將藍鳳抱入後殿。

  武維之目送神女背影消失,暗恨道:「我連這個也沒想到,該多糊塗?」

  玉女見他發呆神情,不禁輕輕一哼,冷笑道:「這段路這樣短,真是美中不足……」武維之聞言一驚,知道表妹又生誤會。礙著身邊人多,想解釋又感不便。正覺尷尬之際,玉女又是一哼,人已轉身走去觀外。

  武維之正擬追出,髒叟古笑塵忽向雪娘問道:「司徒大姊,你看這事如何處理?」

  雪娘朝武維之望了一眼,武維之只好停下腳步。雪娘沉吟片刻,嘆道:「韋公正的吩咐,雖然有他的道理,可是……這消息我們不知道便罷,現在既然知道了,誰又能置身事外?」

  髒叟古笑塵連連點頭道:「可不是。」

  雪娘頓了頓,接著說道:「依妾身之意,神女余女俠可暫時留下,一方面照應藍鳳,一方面作為我們聯絡總站。我們幾個則分成兩路,妾身母女與大名雙俠追上去接應金判,古幫主帶維之賢侄向長安方面偵察。同時動員貴幫全部人手,分向各派聯繫。必要時,只好玉石俱焚!古幫主以為如何?」

  髒叟古笑塵一挺胸道:「就這麼說,走!」手向武維之一招,同至觀外安排調度。

  雪娘匆匆進入後殿,不一會,也走了出來,駐足四下一望,不禁咦了一聲,向觀前一名丐幫弟子問道:「我那丫頭呢?」

  那名三結弟子躬身答道:「剛剛離開沒有多久。」

  雪娘臉色微變,忽向髒叟強笑著揮手道:「我們走我們的吧!」未等髒叟有什麼表示,已然舉步。髒叟以眼角瞥了武維之一眼,輕輕一嘆,大步跟上,黑白無常走在第三,武維之走在最後。

  這時武維之思維繁歧,心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滋味。父親的下落、師父的安危、表妹的任性出走以及他們這一行的命運,像一層層稠密的蛛網,緊緊地粘裹著他的心靈。

  五人出了城,不消一個時辰,已來到武維之師徒剛才分手的丁字路口。武維之越前一步,回身指著說道:「師父是從那邊渡河的。」雪娘循指望了一望,立即向黑白無常點點頭,走向渭水河邊。

  雪娘、黑白無常均仿金判適才渡河方式,一一到達彼岸。黑白無常身手雖比金判差得甚遠,而雪娘在起落間,其輕靈飄逸之處,卻比金判遜色有限。髒叟目送雪娘背影遠去,不禁喃喃慨嘆道:「人說『凌波雙仙』不在『武林雙英』之下,果非虛言。」

  武維之明白,他們師徒已今非昔比,髒叟遠不知道。當下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髒叟沉吟了一下,忽然轉過身來道:「風雲幫總壇在驪山,兩分壇一在終南,一在華山,均在陝西境內。今天是二月初七,距二月十五日的北邙之會,只剩下八天,而上述三處地方,離北田最近的也須五天行程。風雲幫主既已答應赴會,現在不但不向洛陽方面接近,反而背道西行。其中是何道理,你想得出來嗎?」

  武維之皺眉應了一聲:「是呀!」星目數轉,突然變色頓足道:「糟!我們統統上當了!」

  髒叟神色一緊,忙問道:「上什麼當?」武維之聽如不聞,走不是,留也不是的就地連轉了好幾個圈子,忽然蹲下身子,以手指在地上畫起圖來。

  髒叟驚疑不置,湊過去一看,見地上畫的,只是一個簡單而不規則的空心三角。不禁莫名其妙,皺眉喃喃道:「這什麼意思,老弟?」

  武維之往地一坐,自語般恨聲道:「你料得不錯,他們不去北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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