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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七步翁又是一聲冷笑,伸出去的一條右臂,竟如雙節棍似的,于跨步進身之際,呼的一聲向右一摔,如鉤五指,居然原式不變,繼續又朝血爪曹烈面門抓了過去!

  轉變之快,竟比一條吃人的毒蛇還要靈活。

  這一招,在普通人的眼裡,也許還看不出有何奇妙之處,但卻使長孫弘等一些大行家全看得瞪大了眼睛,暗暗駭異不止。

  須知一個人的四肢關節,屈伸運轉,均有一定的方向和幅度,武功再高的人,也無法使自己的四肢曲向相反的方向,這老魔右臂向有一摔,雖非將整條手臂甩向身後,但在身形去勢不去之下,竟能如此發招攻敵,可也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血爪曹烈向右閃開時,他落足的位置,原是敵人進攻的死角,按照常理,七步翁應該先轉身,面對著他,第二招才能施展出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口氣尚未喘定,老魔的一隻右手,竟像奇跡似的,又告猝然抓至!

  這位黑鷹香主,外貌雖然淳樸謙躬,性格其實剛烈無比。

  日前,他能將一隻肉掌如利鏟一般,硬生生插入人屠刁橫的腰腹之內,憑的並非僥倖。

  他這個血爪的外號,是憑真本領換來的。

  如今他見七步老魔不僅氣勢咄咄逼人,而且頗有自恃武力深厚,不惜硬拆硬拼之意,不由得激起了這位血爪一股無名怒火。

  一個素以指掌功夫自負的人物,忽然碰上別人硬逼著要和他在這方面見個高低,無論這個人修養如何到家,也恐怕難咽這口惡氣,更不要說是這位血爪曹烈了。

  血爪曹烈於轉念中,真氣已貫雙臂,這時不再多想,一聲悶哼,五指箕張,驀地揚臂抓了出去。

  抓向七步翁抓來的右手五指。

  如說七步翁的五根指頭是把鋼鉤,他自信他的五根手指,也絕不比一把鋼鉤遜色多少。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的指力強。

  七步翁輕輕一哦,目露喜色道:「很好!」

  在這種緊要關頭,他居然還沒有忘記他那一聲很好的口頭禪。

  只聽嚓的一聲,兩人掌心貼實,十指交錯,竟真像兩把鋼鈞似的,緊緊纏握在一起。接著,又是啪的一聲,兩人不約而同,左掌同時拍出。

  兩人的左掌,又緊緊地粘抵在一起!

  大廳中一片死寂,只偶爾傳出一兩聲指節骨運勁的格蔔之聲。

  雙鉤無敵董其武,臉色凝重,仍然端坐不動。

  這時,七步老魔心無旁騖,原是出手夾擊的好機會,但是江湖上最為人所不齒的事,便是趁人之危,或是以多為勝,他身為黑鷹總舵七堂之首的百鷹堂主,當然不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不顧身份,出手相助。大廳中人人瞪大眼睛,握拳屏息,似乎隨時都會緊張得跳起來。

  這是一場奇異的拼鬥。

  武人交手,最忌諱的便是招式用老,如今這兩人竟然四掌糾結,均不作全身而退的打算,自是格外令人感覺到新奇而刺激。七步翁和血爪曹烈兩人的身材本來就不高,這時看上去,兩人仿佛又都矮了幾寸。

  原來兩人由於運勁之故,頭頂上已在冒著熱氣。似乎正在苦苦支撐。不過,七步翁的神情,看來似乎也不輕鬆。

  血爪曹烈指力之強勁,顯然遠超出他的估計之外。他原以為用上個三五成氣力便可拗斷血爪曹烈的五根手指,沒想到氣力一成一成加上去,竟始終無法將這位黑鷹香主的手臂壓低分毫!

  眾人本來都以為血爪曹烈絕不是七步老魔的對手,如今見血爪曹烈居然能跟老魔分庭抗禮,不由得都替血爪曹烈暗暗加油助威。

  就在眾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只聽七步翁突然發出一聲大喝,身形同時踉蹌後退。眾人尚未看清是怎麼回事,七步翁已於一陣刺耳的冷笑聲中,又朝血爪曹烈撲了過去。

  再度撲向血爪曹烈的七步老魔,手上竟好像多了件棍形兵刃。

  現在眾人看清了,老魔揮舞著的棍形兵刃,原來竟是一條血淋淋的手臂。

  這條手臂當然不會是別人的。

  血爪曹烈在指力方面,的確不比七步老魔遜色,但他還是算漏了一件事。

  七步老魔當年將那位昆侖掌門人活活撕成兩片,憑的並不全是指力。

  老魔在指力上力拼無功,突然野性大發,猛地咬牙挫身,奮力一扭一拉,竟將血爪曹烈的一條右臂,硬生生地給扯了下來。

  血爪曹烈見老魔使出扭勁,雖情知不妙,但由於右手五指紋纏,左掌又頂得死死的,想要抽身,亦無能為力。

  七步老魔生性殘忍,雖然拗下了血爪曹烈一條手臂,似乎仍覺意猶未盡,這時箭竄一步。竟以那條斷臂,又朝血爪曹烈當頭砸了下去。

  血爪曹烈劇痛攻心,正在昏昏欲倒之時,哪還有抵抗能力?

  斷臂砸落,腦漿四濺,血爪曹烈哼也沒哼一聲,便在稠調的血泊中,像團爛泥似的,倒了下去。

  大廳中每個人都看呆了!

  一個人會被自己的手臂砸得腦袋開花,這種死法,恐怕還很少有人見過。

  雙鉤無敵董其武仍然坐在那裡,像石頭人一樣,紋風不動。

  更奇怪的是,七步老魔居然也沒繼續轉向這位百鷹堂主發動攻擊。

  老魔扔去那條斷臂,望著董其武,似笑非笑地道:「你老弟現在該回心轉意了吧?」

  原來這老魔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個提供上官兄弟行蹤的告密者。

  董其武思索了片刻,忽然收起目光,點了點頭道:「好,事到如今,董某人只好答應了!」

  七步翁微微一笑道:「很好——」

  誰也不難看出這老魔此刻是如何的得意。

  他雖然只說了很好兩個字,但人人都聽得出,他顯然還有兩句話沒說出來:「想在老夫面前充好漢的人,畢竟還是不多!」張弟掌心又在冒汗。

  這一次連白天星臉上也忍不住變了顏色。

  除非會有奇跡出現,下一個向老魔領教的人,他大概是輪定了。

  誰也沒有想到,奇跡居然出現。

  就在七步老魔躊躇滿志,等著董其武說出那個告密者的姓名時,西邊一副座頭上,突然飛起一道銀光。

  銀光如電,直奔老魔後腦。

  發出這件暗器的人,正是跟形意拳吳德同座的鬼鏢段如玉。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別人也許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在她來說,段如玉的這一鏢,卻無疑又為他解開了一個謎團。

  形意拳吳德和鬼鏢段如玉不去看今天的品刀會,卻靜悄悄地守在這裡喝酒,無疑是因為兩人已預知七步翁要為上官兄弟之死向黑鷹幫採取報復手段,因此毛遂自薦,願從旁助一臂之力,但當時顯未為黑鷹幫立即接受。

  因為黑鷹幫的人心裡有數,像吳德跟段如玉這一類的角色,還是少招惹的好。

  再說,他們黑鷹幫,本來就是賺的這種錢,別人遇上了這種事情,都要找他們設法,現在,他們自己遇上了這種事情,卻反要花銀子找別人幫忙,豈非徒然貽人話柄?

  但可以想像得到的是,黑鷹幫為了不開罪這兩位仁兄,當時似乎並未一口加以回絕。

  吳德和段如玉不去觀看今天的品刀大會,而跑來這兒喝酒,無疑便是因為兩人對這宗交易尚未完全死心。

  結果,上天不負苦心人,這宗交易終於被他們等到了。

  如今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雙鉤無敵董其武已無法再作更好的選擇。

  要應付一個像七步老翁這樣的大魔頭,除非不惜繼續犧牲下去,就只有一個辦法,接受鬼鏢段如玉提的條件。

  銀光一閃而沒。

  銀光斂盡,才聽到一聲頸骨被切斷的脆響。

  七步翁獨目暴睜,向前顛絆了一步,才吃力地扭轉面孔,臉上的表情,驚奇多於憤怒。

  他馬上就看到了那個暗算他的人。

  鬼鏢段如玉點頭微笑。

  老魔手一指,張開嘴巴,想說什麼,但結果噴出來的卻是一股血雨。

  由於那支銀鏢是從腦後直透喉管,老魔嘴巴一張開,就像一下伸出了兩片血紅的舌頭,那種猙獰淒怖的神情,幾乎比森羅殿上的鬼率還要令人憂目驚心。

  老魔掙扎著向前移了兩步,終於腦袋一歪,慢慢地倒下去。

  倒在離開血爪曹烈不到五步的地面上了,血爪曹烈如果死而有知,也應該瞑目了,他雖然死得淒慘,這個殺死他的人,最後死得似乎也並不比他高明多少。

  一場腥風血雨,至此雖已成為過去,但大廳中仍然不聞一絲聲息。

  鬼鏢段如玉和吳德慢慢起身走出大廳,他們一走出小巷子,便有一名黑衣漢子從後面趕上來,一聲不響地在他們手上塞進一張銀票。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大廳中也慢慢地回復生氣。

  地面上已經打掃乾淨。

  井老闆又做了兩口棺材的生意,看來他今天又要趕工了。

  雙鉤無敵董其武仍然坐在老位置上喝酒。

  一名藍衣中年漢子,接替了血爪曹烈的空檔,坐在他的對面。

  不論這兒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在他們來說,都是一樣。因為這兒還有他們的生意,還有雇請他們保護的人。

  無論什麼樣的生意,都無法穩保只賺不賠。

  保護錢麻子是虧本生意,而且是虧大本的生意,但這票生意既然已經接了下來,就算是賠光了老本,也只有硬頂下去了。

  黑鷹幫的威信,並不是一天建立起來的。任何老字型大小都是一樣。

  張弟呆呆地望著茶碗出神,不時喃喃重複道:「真是怪事……」

  他說這四個字,也不知道已經說了多少遍,但白天星始終不理他。

  張弟最後終於忍耐不住,抬頭問道:「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白天星道:「什麼事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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