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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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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秋炎沒有反抗,任師父枯骨一樣的手握著他的手。他直視對面那雙空洞的眼睛,他曾經是何等的畏懼這雙眼睛,可是他現在明白這雙眼睛裡的餘火即將熄滅。他用最大的努力筆直地看過去,讓這個令他畏懼和尊崇的老人知道,蘇秋炎是他的弟子,可也是一個有尊嚴的人。 那雙手上的力量忽然加大,像是鐵鉗在夾緊。 空洞的眼睛裡燃燒起了火焰,最後的光輝點燃起來,灼灼逼人。 「秋真得我的劍,你卻為繼任掌教!我許你的,終會給你。你不需要劍,你自己就是兵器!」 這是老人的最後一句話,他仰天倒下,摔在地上的聲音像是渾身的骨骼都散架了。蘇秋炎站在那裡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忽地世界徹底黑了下去。 油燈熄滅了。 蘇秋炎醒來,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精舍的竹簾外隱約跪著人。 「同玄麼?」蘇秋炎問。 「參見掌教師伯。」譚同玄敬畏的聲音。 「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怎麼樣了?」 「五萬斤木炭,已經採購完畢,一切都已經就緒,只等掌教一聲令下。」 「很好,你有意贖過麼?」 「如能有機會回到終南山,下輩弟子不勝感激,願蹈死效命!」那是譚同玄激動惶恐的聲音。 「那麼跟我一起來,你編入戊部,戊七百五十一號。」 「謝掌教!」譚同玄叩頭。 「你不用謝我。」蘇秋炎淡淡地說,他掀開竹簾走了出去,經過譚同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說任何話。 葉羽仰著頭,透過頭頂的窗格看,天空是鐵色的。 這是他被囚禁的第六日。天漸漸地冷了,先是朗日晴空變得晦暗,而後是起了風,最後細細的雪花飄了下來,穿過窗格落在他的手心,瞬息融化為一滴水。屈指算來即將是新年了,泉州竟然下起了雪,卻絕不同於昆侖的雪。昆侖山的雪,深瑟高寒,落在手上,很快就會積成蓬鬆的一層。 門「吱呀」一聲響了,輕緩的腳步聲從屋子另一頭緩緩接近。 進來的人跪坐在葉羽背後,葉羽並不回頭。兩個人沉默著,似乎只是水井欄邊偶遇的陌生人,各自歇腳,卻不互致問候。寂靜的空氣裡兩個人的呼吸此消彼長,緩緩輪轉,卻像是有默契。 葉羽的心裡忽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他繃住了臉,還是仰頭看天:「泉州經常下雪麼?」 「不,我印象裡只有這麼一次,總覺得是不祥的徵兆。」風紅低聲說,語氣裡輕描淡寫,波瀾不驚。 葉羽也習慣了她的冷漠:「以前跟著師公讀書,看到相書上說,兩軍交戰,兵殺之氣沉鬱,可以凝水為冰,所以陣前常有大雪紛飛。是你我雙方即將大動兵戈了麼?」 「葉公子期望看見大動兵戈麼?」 葉羽沉默了一瞬,輕輕搖了搖頭。 「昆侖劍宗、重陽道統、白馬禪教,還有朝廷。諸位擔心的到底是光明聖皇帝的轉生,光耀柱傾覆,天下盡歸火焰呢?還是以上都是藉口,其實諸位擔心的是我教舉事?」風紅問。 葉羽悚然,猛地回頭:「舉事?」 風紅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她一身勝雪的寬袖白袍,跪坐在那裡,袍子四擺展開,仿佛一朵風靜處盛開的白色蓮花。她沒有像普通信徒那樣著烏帽,而是將一頭黛青色的長髮披散在兩側,髮絲如水,攏在耳背後,襯著蒼白的肌膚,在暗處看來像是畫卷中墨筆描出來的人物。 葉羽的目光落到她胸前,她胸前以紅色的絲繩掛著一枚火焰形的翡玉雕,鮮潤得像是春天山野裡的莓子。 風紅默默地從袖中取出一枚同樣的玉雕放在地板上推了過去:「想不想出外走走看看?」 「要掛上這個東西?」葉羽戒備地問,他心裡覺得那必然是明尊教的某種信物,戴上這個,便好比成為明尊教徒。 「接近庇麻節,很多人來草庵,所有人都配著這種墜子以示身份。他們中有謙謙君子,也有市井中狂熱教眾,若知道你是昆侖劍宗的人,我未必能控制局面。」 葉羽凝視著地板上那枚墜子,端坐不動。 「你是用劍的人,是否你劍下指著將死的對手,甚至不給他一個辯駁的機會?你要剿滅明尊教,你難道甚至連什麼是真正的明尊教也不想知道?不問你剿滅的明尊教徒是什麼人?那葉公子,你是閉眼殺人的劍客麼?」風紅低聲問。 葉羽抬起眼簾看她,風紅垂眼看著地下,神色漠然。 片刻,他拾起墜子掛在脖子上,起身出門。風紅默默地跟在他背後,依舊垂著頭,長袍的袍擺拖在身後。門口握劍戒備的教眾看見了葉羽脖子上的墜子,提劍退後一步,讓開了道路。一人把燈籠遞給葉羽,手掌一比指清了道路。葉羽沿著那條幽深狹長的木廊前行,兩側隔不遠便有一盞油燈照明。他一路上逐步拾級而上,每一處門禁都有武裝的教眾把守,而當他們看見葉羽胸前的墜子,無一例外地都扯起鐵閘放行,不發一言。 葉羽心中凜然,明尊教教令的森嚴,已經不下於朝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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