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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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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你有殺戮之心。」摩尼殿下的僧侶說。 「我也有降魔之志。」遠處的僧侶說。 「羅漢亦降魔。而羅漢降魔,謂之『殺賊』,非殺外魔,而是殺內賊,心中之賊。師弟你心中的不是降魔之志,是殺戮之心。你不動手,指間已有歷歷血跡。」 「論禪機,我不如師兄。」遠處的僧侶恭恭敬敬地合十,「降魔本義,還請師兄教我。」 「待到你願意降心中之魔的那一天,你自然明白降魔本義。你去吧。」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逢麼?」 「此去便是永訣。」摩尼殿下的僧侶合十躬身。 沉默了許久,遠處的僧侶也合十躬身,兩人遙遙對拜。 遠處的僧侶忽然長嘯拔起,仿佛一朵輕雲浮空,一折二折三折,仿佛踏空升騰一般,越過人群遠去。離去速度之快,目光都不及追趕。他的背影越來越小,一瞬間就消失在山道上了。 所有人只能把目光轉回到摩尼殿下的僧侶身上,他依舊屹立不動。 一名明尊教年輕高手從人群中踏出一步,風紅忽然閃出,按在他肩膀上止住了他。 風紅拔出束衣刀,清光流溢。她提刀緩步接近了那個僧侶,雪花落得越來越密了,她走在雪地上,此時也全無腳印,只有長長的束衣刀拖在雪裡,劃下深深的印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這場大戰的爆發。葉羽覺得自己心跳加劇,手心已有冷汗。 風紅忽然動了,她抖去外面的白袍,仿佛鳥兒褪去白羽。她白袍下是那身貼身的紅裙,奔行起來如一道紅雷,她手中束衣刀猛地繃直,旋斬出去。她知道對手的可怕,出手就是水部最剛勁的招數。 而束衣刀似乎只是劃破了空氣,它從僧侶胸口切過,僧侶卻沒有動。風紅湊得很近,看見一張老而慈和的臉在斗笠下對她微微一笑。風紅默立當地,看著那個老僧的灰色身影在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她看向手中的刀,刀似乎只切中了一個影子。 「世間之事,歷經萬劫,方見蓮華。」僧侶輕聲對她說,只有她能夠聽得見。 「這話我以前我對一個人說過,他還未懂,你的悟性高於他,也許能明白得比他早。」老僧微笑。 他忽然動了起來,揮舞著僧袍的大袖,在雪地上做金剛明王持杵舞蹈的姿態,威風十萬卻又輕若流雲。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這個老和尚的舞蹈,剛勁處像是金剛力士,柔和處像是散花天女,癲狂處又仿佛著魔。他舞蹈著,身影漸漸變得稀薄,仿佛逐漸融入了雪裡。 忽地他立住了,低聲而笑,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笑聲高亢如雲,仿佛龍吟大海,震耳欲聾。 他已經稀薄得幾乎看不見了,才停了笑,低聲說:「『君有寶劍一枚,久被塵勞關鎖。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此一句師尊所說,容易解。寶劍發硎,總是三尺光明,久不用則銹蝕。若要塵盡光生,還需再行磨礪。施主,為何你心中有劍,卻久不動劍呢?你的鏽跡從何而來,施主自己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就不必我再解說了。」 葉羽愣了一下,忽然覺得這句話似乎再什麼地方聽人說起過。 他身旁一個烏帽壓頂的明尊教徒忽然踏出一步,低聲道:「原來如此啊。」 這個聲音驚得葉羽心裡一震,急忙扭頭,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睛在旁邊一閃。 在場所有的人此時都發出了倒抽冷氣的聲音,葉羽跟著他們看過去,看見那個灰衣老僧憑空消失在原地,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他留下的惟一的痕跡是雪地上一雙淡淡的僧鞋腳印,似乎只是有一個人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也不曾舞蹈,然後便被風雪融了。 葉羽再回頭,已經看不見方才那個明尊教徒妝扮的人了。一燈如豆,蘇秋炎坐在燈下。 忘真樓的黑暗就像是夜色那麼深,因為很少有陽光照進這裡來。他的身邊跪著淚流滿面的年輕人,他的面前是一個道髻白髮的老人,席地睡在一襲薄被中,仿佛已經失去了呼吸,整個軀殼乾枯得像是空了,似乎能聽見風從他身體裡進進出出的聲音。 「秋真。」老人翕動嘴唇。 年輕人膝行而前,把耳朵貼近老人的嘴邊。 他們在那裡耳語,蘇秋炎聽不清楚。他靜坐不動,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多餘的。他不屬於這個安靜而神聖的小屋,他在這裡不安得像是一頭野獸,可是他不能咆哮,他只能等待。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從身邊提起劍,他掙扎著坐起來。年輕人哭泣著跪下,雙手舉過頭頂接劍。蘇秋炎默默地看著,他已經預料到了那一切,這柄劍不會屬於他。因為野獸是不能持劍的,劍是雅器,是神物,是身畔青龍。 蘇秋炎想著自己應該離開了,於是他無聲地站起來,轉過身。 「秋炎。」老人在他身後說。 蘇秋炎轉身,神色訝異。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師父和師弟,覺得自己距離他們很遙遠,如同等待判決的囚犯。 「你過來。」老人說,他搖晃著,如同殘燭的火焰。 蘇秋炎走近,微微昂著頭,師父比他高,眼神空洞,這樣站立,像是懸掛在牆上的布袍裹著的屍骸。 「讓我握你的手。」師父伸出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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