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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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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地處福建,溫暖濕潤,此時江北已是大雪紛飛,江南也有輕雪寒霜,這裡卻還溫潤如春開三四月。 上百年的老榕樹下,寺廟的門庭冷落,只有一個掃地僧在清掃落葉。未落盡的枝葉中掩映著「聽龍寺」的匾額。小路上三個人遠行而來,為首的是一個清秀冷峻的年輕人,他的身後卻帶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眷屬,一個衣紅一個衣紫,一左一右光輝照人。掃地僧也不是什麼有道的高僧,看見美貌的女施主,心裡「咚咚」作響,上去合十行禮。 年輕人卻沒有回答。反而是他身後衣紅的女子上前一步:「大師,這裡可有住宿?」 「可以可以,出家人與人方便。施主若是手頭方便,也請佈施香火。」掃地僧說得滑溜。 其實這裡老廟裡面已經沒有幾個和尚,香火冷清,幾十間破舊的僧舍租給當年鄉試不中,無顏回家的讀書人。所謂香火錢,也就是房錢。 「要兩間房舍,香火我們自然會出。」女子淡淡地說。 「請,請。」和尚殷勤地指路。 一行人進寺,穿過荒草叢生的道路,周圍房舍窗戶洞開,幾個窮極無聊的書生探出頭來看美人,嘖嘖讚歎。來的一男兩女卻都無動於衷。 風紅打量了一眼破舊的僧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裡也好,算得上安靜。」 她從懷裡摸了一塊鉗下來的碎銀遞給掃地僧。掃地僧看她出手也並不如何闊綽,心裡微微失望。可是美人當前,怨氣總是發不出去的,依舊低眉順眼地笑著:「阿彌佗佛,貧僧還有用得著的地方,各位施主隨時呼喚。」 「給我們弄點吃的,我們只住一夜便走。」風紅道。 她這麼說的時候目光往外微微一瞟,幾個書生正躡足過來躲在牆後偷看美色,被風紅冷冰冰的一眼掃過去,都縮回頭去不敢出聲了。 「這個可不容易,寺裡沒幾個僧俗,就那麼些吃的,都是各有定量的。」掃地僧抱怨著,偷眼看風紅的神色,「今日又是臘八,幫廚的工人回家飲粥,貧僧那裡也只剩幾個素餅子,施主要吃的,卻是一樁大難事。」 他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不那麼想。離寺門外一裡路便是當地有名的「珍鱠樓」,要想置辦什麼酒席,只要出錢絕無所不能。他琢磨著這行男女絕非囊中羞澀的人,只是吝嗇,若是這時候掏出銀錢請他去置辦酒食,他便可以再從中撈上一點小錢。 「既然如此,」風紅猶豫了一刻,「那我們便出去隨便吃點,不敢勞煩大師了。」 和尚語塞,覺得自己弄巧成拙,倒還不如賣幾個素餅子給他們,可也只好合十退了出去。 「真要出去吃?」謝童問。 「如今已經到泉州,這裡遍佈我教教徒,出去是安全的。兩位最好還是緊跟我。」風紅道。 謝童心裡一緊,不再說話。這裡已經是泉州,距離明尊教的總堂也就不遠,生死就要分明。她抬眼看了看葉羽,葉羽知道她害怕,伸手過去捏了捏她的手指,只覺得她指尖冰涼。 焰火沖上天空,炸為巨大的金色菊花形狀,照亮了幽藍的夜空。緊跟著越來越多的焰火射上天空,紅、藍、紫、白、綠各色盛開,其中還夾雜著少見的金色。絢麗奪目的流光縱橫飛舞,橋上的孩子們高舉著雙手跳躍,一道河水映出漫天燦爛。 這是葉羽生平第一次看見這樣盛大的集會。整條街上紅燈高掛,人人比肩接踵,兩邊擺著各色的小攤,小販高聲吆喝,有新鮮軟糯的栗子,也有沾著蜂蜜芝麻的胡餅,還有火焰上翻烤的魚幹,諸般種種都是葉羽不曾見過的。他一生近乎二十年的臘八節都是在昆侖山的月色下,跟著師父魏枯雪對著烈酒小酌,雖然有燒烤的野味助興,卻沒有這樣喧鬧歡騰的人聲,幾乎把一切的憂愁和疑惑都洗掉,讓人忍不住要跳起來,變成橋上那些看焰火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謝童也暫時忘記了生死懸於一線,抱著葉羽的胳膊歡跳。 葉羽扭頭看她,她仰著頭,晶亮的眸子中映著漫天華彩。 風紅隔著一步跟在後面,倒像是一個跟他們無關的路人。 「我還要吃栗子。」謝童手裡捏著一塊糯米年糕,已經看見了遠處剝開來的黃澄澄的烤栗。 「好。」葉羽點頭。 他並不缺銀子,謝童這點小小的要求不是難事。一路上儘管風紅都是住小店、住寺廟,乃至於只是買些饅頭充饑,可葉羽的囊中還有李秋真奉送的數千兩銀票,魏枯雪分文不動,都交給了這個弟子。 兩個人並肩往前擠去,後面的人流立刻又過來補充了身後空隙。風紅並沒有緊跟上去,她只是慢了一小步,立刻被人群隔開了視線。開始她還能看見葉羽和謝童身影在人群的空隙中閃動,很快她的視線裡就失去了這兩個人的蹤跡。 可是她不慌,也不動,只是默默地立在原地,良久,抬眼看著天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轉過身,忽然看見一個人就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後。那個人一身白衣,頭戴一頂黑色的織錦帽子,微微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臉。 「是你?」風紅低聲道。 「我從草庵來。」來人低聲說。 「好,我跟你走。」風紅點了點頭。 謝童興高采烈地捧著一紙包栗子,在一家掛了蝦蟆燈的攤子前等老闆用大蝦瓷碗蒸出她的蛋羹。她吃得開心,兩頰透出輕紅,像是抹上了一層胭脂。 葉羽陪著她等,卻忽地回頭看向周圍:「她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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