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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寂靜的黑夜裡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那是無數雙鐵靴踏在小街的青石板上的聲音。本應日落後關閉的城門洞開,一支軍隊頂著夜色而來。不安的百姓縮在家裡不敢開門,只透過窗戶的縫隙往外看去,熟悉軍旅的人發現那赫然並非朝廷的武裝。來的人一色鐵鎧黑衣,腰配長劍,前行者所奉的黑色旗幟上以銀線秀成北斗大咒,居先的是約一百匹黑色駿馬,鐵掌在月下反射著冷光。緊跟在後的數百人銜枚而行,沒有一絲人聲,只有重複的沉重的腳步聲。

  巨大的壓力彌漫在這個江南小鎮的街道上,只有水流仍在石板橋下「嘩嘩」作響。

  城門值守的參將點數了進城的人數,微微點頭。騎馬在最後押陣的人勒馬在參將前,單手作揖行禮。

  「計四百八十五人,乘馬者一百人,步行者三百八十五人,皆清點完畢。」參將取出隨身的印信扣在文牒上遞交過去,「奉世子令,准予通行。」

  「代掌教謝過世子。」押陣的人聲音溫和,他頭戴鐵盔,整個臉都被陰影遮蔽。

  「一路上還有不少必經的縣城,未必每一處的關節世子都能打通。聚眾持械而行,已經犯了大元律令,可算作犯上造反。縱然有文牒在手,還請夜行朝宿,不要輕易激怒各地守官,免生波折。」參將道。

  「掌教已有教旨,一切聽從世子之令。」

  「還有多少人?」

  「七千六百四十人,分成十三隊。」

  「這便是重陽道宗的軍隊吧?組建這樣的軍隊,即便以朝廷的力量,也不是旦夕之間的事,掌教為了這一天,已經準備了很久吧?」參將感慨。

  押陣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摘下頭盔,頭盔下的面容清雋,道髻骨簪,竟是一個真正的修道之士。他按著腰間長劍眺望漸漸遠去的軍隊,搖頭感慨:「十二年。」

  「此去泉州還有一個月行程,一路珍重。」

  「各自珍重。」道士作揖告別。

  參將撥轉了戰馬,就要離去。

  道士忽地回頭,看著城門角落裡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那裡的死人是怎麼回事?」

  「是金華縣令,此人是蒙古人,和世子在朝中的對頭有素有瓜葛,不准予通行,還威脅要上報大都裁決。世子恐怕耽誤掌教大計,派我來勸阻,不過他也太難勸了一些,竟然帶著軍馬上城預備迎擊。我奉世子令,當場格殺,金華的軍馬已經被世子調走。城外此時,想必也是大戰吧?」參將淡淡地說道。

  「多謝。」道士並無一絲憐憫,目光冷冷地掃過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屍首。

  火上的水微微地沸騰了。

  不花剌跪坐在竹簟之上,提水洗茶,茶汁在紫砂器皿中滾動,又被傾倒掉。

  此時門外鐵靴聲漸漸遠去,靜謐的小城重歸平靜。

  小桌對面的青年看著不花剌舉動細膩,手法圓熟,不禁搖了搖頭:「從小你就喜歡這些漢人的玩意兒。」

  「道宗的軍隊還有一個月便可以到泉州了吧?」不花剌沒有接他的話,只是低頭問道。

  「差不多,沒想到蘇秋炎這個老頭子還有這樣的手段,自己演練出一支軍馬來。我記得小時候見過他在大都覲見大皇帝,當時只認為他是個不說話的糟老頭子。」

  「又瞎編,那時候蘇秋炎方當壯年,什麼糟老頭子。喝茶吧。」不花剌笑笑,拈起茶海為對方斟茶。

  青年轉著手中精緻的茶碗,一口灌下,咂了咂嘴:「有點苦,還是馬奶酒好喝些。」

  不花剌笑笑,並不回答,只是端坐品茶。

  兩個人對坐了一陣子,各自無言。

  青年終於一推桌子起身:「走了,失烈門和諸位上師還在城週邊山,我要過去坐鎮。」

  「自己小心。」不花剌並沒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喝你這杯茶,代價真是大了。」青年笑笑,他站在門邊,以金紕長箭敲打著自己的手心。

  「這次要多謝你,父親不信我的,你卻肯相信。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不花剌淡淡地說。

  「其實我開始也是不信的,只不過想幫你。但是現在……」青年仰望月色,歎了口氣,「看到那個五明子,真的有些讓人不安。對了,和五明子同行的人中有一個是昆侖劍宗的人,為什麼他反而會和明尊教的人在一起?」

  不花剌倒水的姿勢凝滯了一下:「昆侖宗主魏枯雪只有一個門下,如果是他,還真有些麻煩……」

  他沉吟了一刻:「他是我們的盟友,務必保他的性命。」

  「盟友?」青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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