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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是青年因分神照顧女子,心神不定之下,才沒有發現廟外的人?還是這十多人的輕功甚高,而沒有被青年所發現?

  為首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緩緩步進廟中,只見他眼如鷹目,鼻子高挺微勾,一雙刀眉直貫額角,個子高大,相貌威武,氣派不凡,身穿錦衣華服,更顯出他的尊貴。

  青年一見來人,即時心頭一震,顫聲道:「師……父……」

  啊!中年男子便是二人一直逃避的師父?想不到他們千辛萬苦地東躲西藏,最終還是迷不掉。

  中年男子看見女子肚子隆隆脹起,已知是甚麼一回事,沉著臉道:「你兩隻畜生好大的膽,私自逃離師門還不止,竟幹出此等不知廉恥的事,你們有放我在眼內嗎?」

  青年甚為懼怕其師,給他嚴詞責問,頓時無辭以對,噤若寒蟬。

  此時中年男子身後閃出一位三十多歲,儀容典雅的婦人,道:「看情形,蕊兒肚內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老爺,不若你先帶弟子們出去,待我替蕊兒接生吧!」

  中年男子鐵青著臉,似乎並不願意聽婦人之言。婦人再柔聲勸道:「老爺,有甚麼事也好,留待一會兒才說吧!」

  中年男子似乎亦頗聽婦人說話,雖不願意,仍轉身對弟子們說:「走吧!」

  婦人見中年男子肯屈服,暗地裡松了一口氣,看來她也頗關心二人啊!

  她隨即又對青年道:「阿海,你留下來幫我吧!」

  ※        ※         ※

  中年男子與一眾門下在廟外等著,誰都不敢作聲,只有其中一名相貌衣著較為突出的青年趨前跪地道:「師父,當日你設下擂臺,明言程家眾弟子中誰個武功高強,便可娶師妹為妻。弟子僥倖獲勝,但如今二師弟和師妹……請師父為弟子討個公道。」

  中年男子道:「放心,為師必定為你主持公道,你先退過一旁吧!」

  畢竟廟內的也是他的弟子,中年男子思緒淩亂不已,不禁回想起多年之前,他的胞兄因獨女與一名廣成仙派的青年私訂終生,更誕下兩名孽種,最後其兄為此事憂憤而死。

  他繼任為掌門,一直對此有辱門楣之事耿耿於懷,故極重視門下的禮教。

  如今此事再次發生,實教他進退兩難。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際,廟內驀地傳來一陣「呱呱」之聲,那必定是女子已誕下嬰孩。

  「中年男子聞聲即沖進廟內,其一眾弟子也跟隨內進。

  廟內的婦人手抱著一名剛出生的嬰兒,青年呆了般跪在地上,手上染滿鮮血。啊?莫非……

  婦人一臉哀愁道:「老爺,蕊兒已……難產……」

  「去世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中年男子還未來得及細想,青年已一臉死灰地跪著去到他跟前。

  青年語調低沉地道:「師父,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但一切也只因我與師妹相愛太深之故……」

  「如今師妹已死,弟子也不願獨活,弟子……願意以死來贖罪……」

  「只是在死前,弟子希望師父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

  中年男子道:「你說吧!」

  青年又道:「弟子希望師父能放過我和師妹的孩子,他……是無辜的……」

  中年男子默然無語,但青年不待他答話,已運勁舉掌,並說出最後一句話:「師父多年教導之恩,弟子來生再報了!」

  說罷已揮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頓時血花四濺。

  場中沒有人出手阻止,也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靜夜之中,只餘下嬰兒的啼哭聲,像在為雙親之死而痛哭……

  ※        ※         ※

  當年的女嬰,便是今天的若夢。

  雖然程家的家主當晚並沒有殺她,而且把她帶了回程府撫養,但也定下不許她姓程及禁止她進入程家大宅的規則。

  自從她四歲時程夫人去世後,她在程家的生活便一天比一天艱苦。

  程家之中,沒有一個人看得起她,甚至婢僕也不屑跟她說話。

  雖然若夢每天也如在噩夢中渡日,但她卻從沒有半句怨言,也從不問一句為甚麼。每天工作完畢後,便躲回馬槽與馬兒為伍;當有話想說的時候,便對馬兒說。程家所飼養的十匹馬兒,便是她世上唯一的知己良朋。

  程家中唯一一個當她是「人」、給她一絲溫暖的人,便是程家一名老僕王媽。

  王媽在未進入程家當僕人的時候,是姓「王」的。雖然進入程家之後要改姓「程」,但人人都叫她作「王媽」。

  王媽生性慈祥和靄、心地善良,除了當年程夫人去世時曾囑咐她照顧若夢,她也不忍看著這孤女受盡欺淩,很多時都會到馬槽陪伴她、安慰她。

  有好幾次若夢受了風寒,染上大病,若不是王媽不辭勞苦,熬著刺骨寒風為她煎藥及悉心照料,恐怕她早已一命嗚呼了。

  因此,對若夢來說,王媽實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

  就是王媽,為若夢噩夢般的生命,點燃了少許溫暖之火。

  這噩夢一直纏繞了若夢十七年,就在她十七歲的那一年,她的夢開始起了變化。

  她在程家的噩夢終於結束了;然而,卻是另一場噩夢的開始……

  ※        ※         ※

  這一天,晨光初露,若夢悠悠地轉醒。

  終於又熬過一夜了,睡馬槽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冬天時要抵受冷風的吹襲;颳風下雨的日子更被風雨吹打得徹夜難眠。

  然而,經過了十多年的歲月,若夢對於這種生活早已習慣了。

  馬槽的一角放了一桶水,若夢逕自朝那方向而去,用桶內的水潑向臉兒。

  她的臉蛋兒的輪廓極美,可惜滿是污泥塵垢,再加上一身襤檻褸的衣衫,與蓬鬆淩亂的髮絲,驟眼看去就像街邊的叫化子一般。

  她也不刻意去整理頭髮和衣衫,挑起桶子,便在馬槽對開的井打水。

  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

  每天一早,她便要洗刷好馬槽中的十匹馬,以備程家中人使用。待他們用完之後,她又要再清洗馬兒一次。到了晚上,她還要倒去府中所有糞便及清洗用來盛載糞便的木桶。

  在程家中,馬兒的地位比她尊貴不知多少倍。

  ※        ※         ※

  花了整個早上的時間,若夢方才替馬兒洗刷乾淨。

  要洗淨十匹馬兒,可不是簡單的工作。

  快近正午了,若夢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看來今天婢僕們的胃口很好,並沒吃剩甚麼給她。

  此時走廊之上有兩名衣著整齊的侍女走過,朝滿臉滿身污泥的若夢打量了一眼,異常不屑地別過頭,自顧自的在私語幾句,肆無忌憚地大笑著揚長而去,笑聲滿是輕蔑。

  這種情況,若夢已是司空見慣,沒有甚麼特別感覺。

  她剛轉身,走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而且還有一把年老婦人的聲音在叫嚷著:「若夢……」

  若夢認得這聲音,那是她每天最渴望聽到的聲音,因為,這是……

  王媽的聲音。

  王媽年逾五十,矮個子,身形微胖,頭髮中夾雜了不少灰白髮絲,一臉慈祥和靄,使人一看上去便覺得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王媽拿著一個小袋,臉上掛著親切的微笑,來到若夢身前。

  若夢見著王媽,一直木然的臉上展露出稀有的笑容。

  若夢的笑容本來極美,只可惜她的臉實在太污穢了,污泥把她甜美的笑容徹底地遮蔽著。

  「若夢……」

  腳步未停,王媽已親切地喚著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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