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前傳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良久良久,蒙哥終於平靜下來,一名妃子壯著膽子,探他鼻息,驀地臉色慘變,暈了過去。大夫一驚,伸手摸去,但覺蒙哥面頰冰冷,已無氣息。

  這時間,帳外寒風更厲,帳內的燈火掙扎數下,終於熄滅。

  梁文靖飲完杯中烈酒,看著王堅在下人們的攙扶下蹣跚離去,回想這兩日的戰事,真有隔世之感。

  下首眾將已喝得醺醺然,陶陶然,不知身在何世。呂德忽地一拍桌子,高聲歌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諸將聽得精神一振,禁不住齊聲和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林夢石踉蹌站起,接闕長歌,聲若金石,慷慨激烈,「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諸將歡然應和:「「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氣勢豪壯,欲吞山河。

  唱到這裡,堂上倏地一靜,眾人皆望向梁文靖。「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一句自當由他來唱。

  梁文靖微微苦笑,也不作聲。

  呂德酒意上湧,舉杯大聲道:「千歲此次返回臨安,若有用得著呂某的地方,只消一紙文書,呂某必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梁文靖未及答話,林夢石已叫了起來:「哪裡話,還叫什麼千歲,淮安王用兵若神,天縱英明,抵得上十個藩王、十個千歲。」

  大將們紛紛叫道:「不錯,只須萬歲爺一聲號令,臣等便東下臨安,橫掃兩淮,奪下那個龍庭,然後北伐中原,收復舊土……」大廳中一時間載歌載舞,喧嘩不盡,梁文靖望著諸將那一張張歡喜的臉,不知為何,心中卻寂寞起來。

  這輪酒喝至子夜方散。梁文靖踱出門外,忽聽有人稟報:「劉勁草、胡孫兒求見。」

  梁文靖不待那人回報,快步趕到前廳,卻見二人正立在門外候見,見他親自出來,均是訝異。劉勁草搖頭笑道:「千歲的作為,總叫人意想不到。」

  梁文靖也笑道:「二位入府談話吧。」

  劉勁草道:「罷了,既然千歲出來,我二人便不進去了。今日來,卻是向千歲辭行的。」

  梁文靖一愣,道:「這是為何?二位如此功勞,不日必可為官為將,盡享榮華的。」

  劉勁草擺手笑道:「我師徒本是山野莽夫,此番出世,只為蒼生。如今大戰已畢,重圍已解,自當引去。至於為官為將,哈哈,劉某本就沒有這個能為,何況還斷了一條胳膊。至於小徒,一副猴子脾氣,更不是作官的材料了。」

  梁文靖不覺默然,胡孫兒嘻嘻笑道:「千歲大人,將來你若作皇帝作累了,不妨來峨眉山耍子,我定然偷了上好的猴兒酒,跟你好好喝一場。」

  劉勁草又好氣又好笑,伸出獨臂,狠狠給他一巴掌,罵道:「死猴兒,千歲便作皇帝,也沒有作累的道理。」

  胡孫兒哈哈大笑,師徒二人向梁文靖齊齊唱了個喏,轉過身子,嘻嘻哈哈,飄然去了。

  梁文靖呆呆望著那兩個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耳邊忽地傳來哭聲,初時細微難辨,漸漸清晰起來,化作呼天喚地的哀號聲,或泣丈夫,或悲兒孫,或哭父親,或傷兄弟。

  梁文靖靜靜聽著,一股難言的悲愴也隨那哭聲,如潮水一般在心頭湧動,驀然間,他再也忍耐不住,也不顧眾目睽睽,向著那蒼茫夜空,放聲痛哭。

  夜色如墨,一匹跛馬若隱若現,淒厲的嘶鳴在夜空回蕩。

  阿術跨在馬上,眺望著合州城暗淡的燈火,一雙眸子如夜裡寒星,閃閃發亮。

  轔轔的車馬聲自遠方傳來,伴著嗚咽的馬頭琴,有人正唱著哀慟的挽曲:

  「大草原的鷹,你從太陽升起的地方飛起,遮蔽天空,籠罩大地,豺狼拜伏,黃羊顫慄。河水哦,你為何濡濕他的羽毛;高山哦,你為何阻擋他的去勢;閃電哦,你為何劈斷他黃金的雙翼;悲傷呀悲傷,海子潰決了,淹沒草原,陰山崩塌了,變成平地,偉大的長生天啊,你為何召回你驕傲的兒子……」

  阿術聽得出神,忽有人在他肩頭拍了一下,歎道:「走吧。」

  阿術並不回頭,手指著城東山坡,澀聲道:「伯顏大哥,爹爹就死那裡。」

  伯顏輕輕歎了口氣。阿術驀地掉過頭,問道:「伯顏大哥,我們還會回來麼?」

  伯顏一怔,目有厲芒閃過,重重一點頭,揚聲道:「當然,我們還會回來!」說罷這句,他挺胸拔背,仰天長嘯,嘯聲遠遠傳出,三軍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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