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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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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孫兒笑道:「呂統制別急,千歲說了,『九三、九四、九六向南退卻,九一、九二出陣攻敵。」呂德略一沉吟,恍然道:「呂德明白了。」 史天澤正率軍衝殺,忽見宋軍水師紛紛潰退。不由得心中大喜,自率水軍追殺,又召劉整順江而下,逼近合州西門,架起炮弩,轟擊北門水柵。剛發兩炮。忽聽哢哢兩聲,劉整抬頭一瞧,只見城上一座巨弩探出頭來。他久在軍中,識得這「破山弩」的厲害,不由面無人色,嘶聲叫道:「全軍後撤,全軍後撤……」 叫聲未歇,轟隆數聲,矢石激射而至,一連六發,蒙古戰艦中者瓦解,頓時潰亂。宋軍水師號炮三響,呂德早已聚集「九一」、「九二部」精銳,從佯退的「九三」、「九四」兩部之間殺出,趁敵混亂,五十艘黃鷂戰艦沖入蒙軍水師,縱橫往來,沖得蒙軍七零八落。 史天澤抵擋不住,頃刻間戰船損毀無算,十艘樓船全被呂德燒毀,史天澤無奈,被迫退回上游。 水陸連遭慘敗,蒙哥暴跳如雷,變了戰法,不再四面圍攻,只著兩個萬人隊防守兩翼,居中聚集六萬兵馬,輪番進攻北門。一時間,蒙軍如滾滾巨流,向南奔湧。北門宋軍死傷枕藉,麻石的城牆如同一座巨大磨盤,兩軍在上面來回輾轉,留下無數屍體。 梁文靖望著蒙軍攻勢,尋思道:「這種戰法,便如蕭冷那最後一刀,有實無虛,我若無玉翎相助,也已死在刀下。若要破這一刀,除非避過刀勢,再施反擊。」 略一沉吟,發令道:「五一至五五均至北門設伏,五一部持弓箭正對城外,五二、五三兩部守左側,五四五五守右側,布成口袋陣勢,隨城頭缺口移動,瞧見韃子,格殺勿論。一一、二一,全數撤離城頭。」 此令一出,宋軍諸將無不大驚,林夢石急登城道:「如此一來,合州豈不破了?」 梁文靖道:「韃子全力攻打北門,若是死守,必破無疑,須得設法,先行泄去他的氣勢。」 林夢石道:「萬一……」 梁文靖截口道:「敵我兩軍鏖戰兩日,均已是強弩之末,韃子皇帝如今孤注一擲,和我豪賭,既是賭博,豈有必勝之理?狹道相逢,將勇者勝。」 話音方落,城上露出一百來尺的大口子。蒙軍銳卒紛紛登城,但見宋軍紛紛後退,正要衝殺,忽見迎面一陣箭雨射來,兩側刀劍長矛蜂擁而至。 蒙哥眼見城破,正覺歡喜,忽見登城士卒紛紛墜落城下,要麼被射成刺蝟,要麼變成無頭死屍,不由轉喜為怒,喝道:「怎麼回事?」話音剛落,缺口已被宋軍封上。 不一時,又見城防出現缺口,蒙軍再度登城,但只須臾,又被弩箭刀槍截殺。如此反復六次,蒙古大軍損失慘重,抑且死者盡是軍中勇士。蒙古大軍氣為之奪,攻勢為之一頓,許多士卒雖至城下,卻沒了登城的勇氣。 梁文靖乘機發令,滾木擂石如雨落下,勢如歸元一擊。蒙軍死傷慘重,士氣陡然崩潰,紛紛後退,六個萬人隊前推後湧,亂作一團。四十五部宋軍將士見狀,氣勢一壯,齊聲呼嘯,偌大一座合州城,便如一頭碩大無朋的洪荒玄龜,披著淋漓鮮血,向著蒼茫大江,引頸長鳴。 蒙哥見勢目眥欲裂,連殺敗卒,兀自難挽頹勢,情急之下飛馳而出。一干侍臣不及阻攔,他已直透軍陣,趕到城下,揮鞭抽打士卒。蒙軍見狀,紛紛掉頭,重又迎著矢石,冒死向前。 梁文靖見蒙軍潰敗之際,士氣驀然轉盛,微感詫異,凝神細瞧,只見一名蒙古將軍身著華鎧,痛鞭名馬,神威凜凜,一路馳來,身前的蒙古軍陣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喊,風吹長草般被剖成兩半。 梁文靖遽然一驚,騰地站起,蓄足內力,揮臂喝道:「一一部,弩炮伺候。」 機栝相交,嘎吱悶響,矢石帶著一股疾風,向蒙哥射到。蒙哥心頭大震,欲縱馬閃開,但城頭弩炮齊發,又密又急,一枚飛石迎面打倒,蒙哥避無可避,只得將韁繩一提,坐下名駒人立而起,被巨石擊在胸前,當即斃命。蒙哥卻為那絕大衝力帶得飛出五丈,一個筋斗,倒栽而下,勢猶未絕,又滾出五尺,方才停住。 這時間,忽見人影一閃,卻是伯顏趕到,見狀心膽欲裂,勾住馬鐙,俯身將蒙哥抱起,向本陣飛奔。 梁文靖見狀,再發號令,弩機引滿,矢石呼嘯而至。伯顏將隨手長刀反手一輪,刀石相擊,火星四濺。伯顏虎口迸裂,長刀脫手,一個筋斗載落馬下,但他終究了得,著地兩翻,複又站起,抱著蒙哥發足狂奔,疾逾奔馬,待得第三輪矢石射至,他已去得遠了。 鳴金聲響徹合州上空,蒙古大軍終於如潮水退去。 梁文靖凝視漸漸消失的白毛大纛,一陣說不出的疲倦湧遍全身,不禁歎了口氣,舉目一望,只見時已入暮,落日殘照,映得江天如血。 蒙軍漸漸退盡,人喧馬嘶再也聽不到了,只餘殘弓斷矛,胡亂拋擲在被浸透鮮血的山坡上。梁文靖只覺頭腦裡空空的,四周寂靜如死,仿佛天地之間,已只剩他獨自一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有人道:「千歲,還有什麼號令?」 梁文靖回過頭,卻見胡孫兒滿頭大汗,呆呆立在身後,不覺一陣莞爾,歎道:「傳令諸軍,收兵回營!」 胡孫兒聽得這話,始才確信當真勝了,不由得心中狂喜,拍手大笑,剛要轉身,不料雙腳一陣虛軟,一個筋斗栽下樓去,幸得他身手矯健,淩空變勢,翻身落在一匹馬上,那馬驟然受驚,驚嘶一聲,沿著城牆飛奔起來,只嚇得胡孫兒哇哇大叫,連罵「畜生,畜生」。城頭將士無不絕倒,「哈哈」、「呵呵」笑成一片。 梁文靖也笑了笑,轉過身來,負手眺望那大江落日,孤鴻遠去,忽地長長歎了一口氣,輕輕地道:「都結束了,爹爹。」 金帳內外,大將、謀臣、妃子,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蒙哥躺在毛氈上,頭邊坐著他最美麗的色目妃子。一名蒙古大夫端著和了羊乳的藥膏,在他身上細細塗抹,剛剛塗上,又被鮮血衝開。 忽而,陰風慘慘,從帳外呼嘯而入,燈火忽明忽暗,縹緲不定,蒙哥微微一震,忽地兩眼睜開,那大夫嚇了一跳,失手將藥打翻在地,乳白色的膏藥塗得一地。 蒙哥只覺周身無力,眼中朦朦朧朧,滿是憧憧人影,張口欲呼,卻無法出聲,他似乎能夠看到乃蠻舊地,那裡草原無限,牛羊如雲,斡難河嘩嘩啦啦,蜿蜒流淌;又仿佛看到,南俄原野上,血一樣的落日下,騎士們向著西天縱情歌唱;他還看到,中原大地山巒起伏,烽煙四起;西征的大道上堆滿了色目人花花綠綠的頭顱…… 到了得意處,他從扭傷的脖子裡發出「噝噝」笑聲。刹那間,眼中景色又是一變,白骨成山、血流成河、合州城下無盡的屍體,蒙哥不覺一驚,頭頂劇痛難忍,眼前一塊落石從天而降,越來越大,勢如泰山壓來,蒙哥驚得渾身顫抖,喉間發出淒厲的鳴聲,只聽得眾人毛骨悚然,不敢動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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