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前傳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梁文靖本想問四人如何認得蕭玉翎,但佳人不遠,無心耽擱,快步搶上小樓,掀簾而入,一時異香撲鼻,暖氣襲人,不自禁身心俱軟,便似化去了一般。他扭頭四顧,但見龍鼎燃香,古桐抱弦,丹青垂地,紅燭高燒,唯獨不見半個人影,詫異間,忽聽一個嬌軟的聲音幽幽地道:「傻子,還站著作甚?」梁文靖循聲望去,只見牙床之上,紅羅帳中,浮起一個女子身影,手挽秀髮,慵懶不勝。

  梁文靖一顆心幾乎掙將出來,目定口呆,竟忘了言語。那女子歎道:「怎麼啦?兩年不見,膽子也變小了麼?當初,當初在西湖畫舫上,你一見我,眼睛也不轉,更不管人家羞不羞呢!還有那天,在……在茂春居,你也不管我答不答應,硬是要了人家的身子,當時我面上雖不高興,心裡卻很歡喜……只是,唉,我不明白,從那之後你怎麼就不來見我?難道,難道忘了我麼?」

  梁文靖越聽越奇,綺念頓消,失聲道:「你……」那女子不待他說話,又歎道:「本來,我隨叔父遠遷到了這裡,只盼徹底將你忘了。可是,可是卻做不到,這兩年來,叔父叔母總讓我配人,但我心裡總是想著你,念著你,無法答應。你知道麼,我……我一個沒有爹娘的孩子,要抗拒這等婚事,何等艱難。天可憐見,今日算是見著你啦,可你,可你卻分明將我忘了……」說到這裡,那紅羅帳忽地染上點點濕痕,嗚咽之聲細如簫管,令人聞之魂傷。

  梁文靖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見帳中人哭得傷心,又不忍開口動問。那女子哭了一陣,又道:「天幸我讓止雪她們來試你,你沒有任性胡來,你和止雪的話,我都遠遠聽見了,可見你終究有心,心裡,心裡還有我這個人。」

  說到這裡,她沉默了一會兒,忽又輕聲道:「你……你還站著做什麼呢?還記得麼,還記得那天在茂春居,你曾說最愛瞧我穿月白色的衫子,就和我的名字一樣,皎如明月,潔如嬋娟,我……我今日便穿著那件衫子,你要不要看……」她聲細若喘,微不可聞,話中媚意卻是奪人魂魄,梁文靖未經人事,只聽得口唇發幹,渾身燥熱。他此時早已明白,帳中之人絕非蕭玉翎,而自己在她心中也不是梁文靖,而是那故去的淮安王了。可是不知為何,他始終難以開口拆穿,也不忍就此離開,只是靜靜聽她訴說。

  聽這女子之言,她對那淮安王用情極深,更曾經以身相許。只是那淮安王甚是薄幸,奪其貞操之後,便棄之不顧。這女子流落巴蜀,歷經種種艱辛,仍不忘情,今日總算得見情郎,其中的悲喜憂愁,可以想見。

  刹那間,梁文靖心中掠過數個念頭,驀地一咬牙,拱手道:「往日之事,趙某無比愧疚,故而這些年來,始終不敢相見姑娘。趙某浮浪之人,非君良配,還望姑娘順應令叔心願,另擇佳偶,不致虛度流年。」他好容易湊出這麼一段文縐縐的話,用的是那淮安王的口吻,說的卻是他梁文靖的想法,說完之時已是滿頭大汗,腦中一片空白,也不待那女子回答,噔噔噔一道煙下樓去了。

  止雪等人尚自守在樓下,見他下來,均是詫異。梁文靖也不招呼,疾步轉回住處,合門躺回床上,心子突突直跳,怎也無法平靜。

  如此熬了半個更次,忽聽奪的一聲響,已打三更。梁文靖正昏昏欲睡,忽聽一聲高呼,直透夜空。梁文靖驚醒,掀被而起,推窗望去,遠處火光耀眼,刀劍相交之聲叮叮噹當。忽聽腳步聲響,王堅衣衫淩亂,率一隊衛兵沖入庭中。

  梁文靖急忙合窗戶,只聽王堅大聲道:「千歲無恙麼?」

  梁文靖道:「我很好,出事了麼?」王堅道:「有刺客闖入敝宅,被白先生發覺,正率眾圍捕。」梁文靖吃了一驚:「白先生圍捕刺客?爹爹豈不也會隨行?」不覺擔起心事,透過窗戶縫隙,只見甲士陣列,刀槍生寒,略一默然,道:「王將軍,我不慣有人守衛,你……你讓他們離遠一些。」

  王堅神色微變,心道:「是了,這人生性多疑,樹敵又多,時刻提防他人算計,我率甲士入衛,大幹其忌,只怕他此刻正懷疑我趁勢炫耀兵威,脅迫於他。」想著額上汗出,一迭聲道:「是是。」急命衛兵退出庭外,遙遙守衛。

  人聲散盡,庭中為之一寂。梁文靖推門而出,屏息躍上房頂,此時他心已有備,落於瓦上,聲息全無,梁文靖不知這是內勁收斂、肌膚縮陷之故,當真驚喜交迸,只覺這個身子仿佛脫胎換骨,動如脫兔,輕似燕雀,抑且勁在意先,心念才起,身子便已輕易做到了。這些日子裡,他也曾苦思其中奧妙,卻始終想不透為何身具如此異能,好在他性情寬任,思之不得,也就聽之任之了。

  梁文靖伏身潛行,飄然向那火光奔去,尚未逼近,便聽有人喝道:「著!」話音未落,一聲清鳴,似有刀劍相擊。

  梁文靖聽出是那劉勁草的喝聲,忙一伏身,探頭下望,但見一個寬大天井中,三三兩兩站著十來個人,白朴、梁天德、端木長歌均在其內。劉勁草和一名女子刀來劍往,鬥得正劇,料是他自恃身份,不願旁人助力,立意獨擒此女。

  梁文靖見父親無礙,心頭稍安,再瞧那女子披頭散髮,一柄短刀藍光幽幽,飄忽不定,梁文靖正覺那短刀眼熟,忽見那女子身形翩轉,秀髮飄飛,隱約露出一絲面容,雖只驚鴻一瞥,梁文靖卻差點墜下房來。原來那女子竟不是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蕭玉翎。

  劉勁草內力深厚,劍法老辣,蕭玉翎縱然身法靈動,招式精妙,時候一久,也覺氣力不濟,漸落下風。梁文靖瞧得心急,駢指若劍,悄然割下衣衫下擺,蒙住口鼻。忽聽劉勁草大喝一聲,松紋劍一沉一挑,蕭玉翎短刀脫手,嗖地飛到半空。

  梁文靖見此情形,再也按捺不住,倏地縱出,淩空撈住那口短刀,虛擬出一副九宮圖,落地之時,飛步搶到蕭玉翎身側,二指拈住短刀刀刃,將刀柄送入她手心。蕭玉翎短刀脫手,正覺心慌,忽見刀柄送回,想也不想,便握在手中,當的一聲,架開劉勁草一劍。

  梁文靖接刀送刀,動若鬼魅,場上諸人無不駭然。劉勁草咦了一聲,手腕疾轉向梁文靖一劍刺來。梁文靖一晃身飄退丈外,劉經草一劍刺空,心中暗凜。蕭玉翎曾在這三三步下吃足苦頭,一眼認出,喜道:「哎呀,是你……」

  梁文靖生怕她叫破身份,慌忙搶上,摟住她腰,低聲道:「走。」展開三三步急奔而出。在場之人均是好手,叱吒聲中,紛紛圍堵,不料梁文靖步法奇特,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拳腳刀劍紛紛落空。

  白樸始終皺眉觀望,直到眼見梁文靖便要突圍,方才飄然掠出,一揮袖向他拂到。梁文靖圈臂擋出,撲的一聲,掌袖相交,梁文靖胸口發窒,一個踉蹌,足下方位散亂,正欲重擬九宮圖,眼前白影晃動,白樸又至身前,掌影重重,如山劈來。梁文靖忙亂間,趁著踉蹌之勢,左掌亂舞,使出那招「人心惶惶」,頃刻間兩人悄無聲息,連交三掌。

  這連環三掌乃是「須彌芥子掌」的絕招,後著無窮,萬不料接連兩般變化竟都梁文靖瞧破,揮掌封死。白樸深自詫異,又覺梁文靖掌上熱流湧動,似要透掌而入,若非自具神功,幾為所乘,驚疑間,他猛然驚悟,失聲叫道:「浩然正氣?是哪位同門到了?」忽見梁文靖借他掌力,攜蕭玉翎橫飄兩丈,不由喝道:「尚請留步。」身如一只白鷹,掠空搶至,刷的一聲,手中摺扇展開,向梁文靖頭頂掃到。

  梁文靖也不知如何接下這三掌的,只覺得氣血翻騰,頭暈目眩,哪裡還敢糾纏,忽見嚴剛在側,心頭一動,出手如風,拿向他心口,嚴剛正要遮攔,不防梁文靖身手之快,勝過當日十倍不止,手不及動,便覺胸口窒悶,被他提在手中。梁文靖一擊得手,忽地使出「三才歸元掌」第二招「天旋地轉」,滴溜溜一轉,將嚴剛迎上白樸的摺扇,白樸大驚收扇,沉身落地。

  梁文靖一手牽著蕭玉翎,一手以嚴剛當做擋箭牌,身如陀螺,足底生塵,七轉八轉,帶起無儔旋風,攪得塵屑飛揚。劉勁草與白樸輪番攔截,但只需二人攻至,梁文靖便以嚴剛遮攔。至於其他人等,被那股旋風一帶,便覺步履虛浮,決無逼近之理。眾人只瞧得那塵土越聚越多,彌天蓋地,勢如龍卷,不覺眼為之迷,神為之亂,強如白樸,也瞧不清梁文靖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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