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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眾人見他呆氣流露,均是一怔。卻聽梁文靖侃侃道:「韃子先破劍門,再降瀘州,屢戰屢勝,必然驕狂得很,對不對?」諸將若有所悟,紛紛點頭稱是。

  梁文靖正要再說,白樸忽道:「千歲,如此軍國大計,我四人位卑職賤,不便與聞,還請千歲允許我等告退。」他四人若在,梁文靖尚有依恃,聽說四人要走,心頭沒得一慌,但也不好違他之意,只得勉強應允。

  四人去後,梁文靖定一定神,又道:「韃子既然驕狂,必定認為我們只會死守城郭,那麼,我們便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我瞧了,城外林莽甚多,大可埋伏精兵銳卒,待得元軍攻城之時,伏兵縱出,拊其後背,韃子軍前後受敵,必然大敗虧輸。」

  諸將面面相覷,向宗道遲疑道:「韃子野戰無敵,若是守城,尚有勝算,若是野戰,只怕反而落入他們彀中了。」王堅見梁文靖侃侃而談,全然換了個人,更加深信這淮安王先前裝瘋賣傻,意在考驗自己,如今大敵當前,方才放出手段,聞言忙道:「千歲既有主意,咱們就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一照辦,那用你來多嘴?」

  向宗道怒道:「向某何嘗怕過苦,怕過死來?既然如此,我親率兵馬伏在城外。」霍然站起,舉步便走。梁文靖忙道:「向統制,伏兵最好全用馬軍,馬比人快,可令對方猝不及防。而且今日午夜便須出城,馬蹄裹上棉絮,不可露出絲毫動靜。將來大戰之時,更不可輕舉妄動,待我號炮六響,方可出戰。嗯,是了,夜寒露重,你讓士兵們帶足中衣乾糧,吃飽穿暖,打起仗來才有精神。」

  向宗道聽得這話,不禁肅然。他性情剛烈,自負才調,見梁文靖忽呆忽傻,一副公子哥兒模樣,打心底便瞧他不起,只覺見面不如聞名,這一代賢王,多半也是吹出來的。此時忽見他心細如發,尤其體恤士卒一事,大合自家脾胃,頓時刮目相看,忽地轉身跪倒,鐵甲鏗鏘,拜了一拜。

  梁文靖見狀,忙要起身還禮,卻見向宗道拜完起身,默不作聲,揚長去了。

  梁文靖望他背影消失,才還過神來,說道:「韃子既有水師,還勞呂統制抵禦,至於守城之責,則由王大人與林統制擔當,務必令韃子疲憊,好讓向統制一舉成功。」他自知不通兵法,想出伏兵之計已屬勉強,至於如何守城,如何水戰,更是一概不知,當下不敢自專,統統交與諸將。不料如此反收人盡其材之妙,眾將大覺舒心,哄然應命。

  梁文靖好容易遮掩過去,無心飲食,匆忙離席,王堅忙將他延入王府內園,園中遍植翠竹,風吹影動,婆娑如舞。

  梁文靖隨王堅到了一座精舍前,王堅道:「千歲今日便宿此處。」他對梁文靖心懷忌憚,說完這句,便匆匆告辭去了。

  梁文靖呆了一會兒,推門入內,忽聽一陣嬌笑,抬眼望去,只見四名俏麗少女含笑立在床邊,正是下車時前來攙扶的那些侍女。

  梁文靖左右一瞧,忙道:「我進錯房了。」方要退出,那些侍女忙道:「千歲莫走。這便是你的臥房了。」梁文靖奇道:「既是臥房,你們在這裡作甚?」四女只當他有意調笑,耳根羞紅,低頭不語。梁文靖瞧得古怪,便道:「我還是出去的好。」四女忙擁上來,兩人拉住他,另兩人關上房門,梁文靖推也不是,擋也不是,一時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忸怩道:「你們拉我作甚?」

  一名紫衣少女瞥他一眼,幽幽道:「千歲是否嫌婢子容貌醜陋呢?」梁文靖不解其意,忙道:「哪裡話,你們美得緊呢。」那少女笑道:「既然如此,那千歲為何不肯留在這裡?」梁文靖撓頭道:「正因為你們生得美,我瞧得心慌。」

  四女面面相覷,忽地齊齊笑彎了腰,梁文靖奇道:「你們笑什麼?」那紫衣女子笑道:「千歲你可真會逗人,你這種情場聖手,脂粉狀元,從小到大不知揉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又哪會為我們這些醜陋女子心慌意亂呢?這麼說,只是逗我們開心罷了。」

  梁文靖大急,賭咒發誓道:「我說的話句句是真,絕不逗人,如有假話,天打雷劈。」四女見他說得鄭重,均是怔住,那紫衣女忽地歎口氣,道:「或許正因為千歲如此,才令無數女子癡心相許,為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文靖搖頭道:「姑娘你說反了,是我為一個女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對。」想到蕭玉翎,不覺眼圈兒一紅,幾乎墜下淚來。

  四女見他悽楚神情,好不驚訝,紫衣女子蹙眉想想,說道:「罷了,千歲你也不用作戲哄我們開心,只盼今晚春風一度後,千歲還能略略記得婢子幾天,婢子便心滿意足了。」眾女也齊齊點頭,眼中媚態流露出來。

  梁文靖聽得目瞪口呆,忽見四女各自動手,來給自己寬衣解帶,當真魂不附體,忙使三三步,自「九三」位轉到「七六」位。他內功已成,這路步法神出鬼沒,四女手中一空,他已到了門前,拉開門閂,跳入天井。四女忙趕出門,梁文靖慌不擇路,縱身一跳,手舞足蹈之間,忽覺已在房頂之上,一時大驚,急忙沉身,嘩啦一聲,踩碎兩塊琉璃。

  四女見他一縱丈餘,無不驚駭,又見他立身房檐,搖搖欲墜,更嚇得面無人色,心知這人若有閃失,自己四人百死莫贖,紛紛嬌呼道:「千歲當心。」

  梁文靖也甚驚怪,只覺這幾日之中,發生種種怪事,當真如在夢裡。忽聽四女驚叫,靈機一動,大叫道:「好啊,你們不走,我便不下來。」四女又是害怕,又是好笑,那紫衣女無奈道:「千歲即便不願讓婢子陪寢,也須讓婢子服侍沐浴更衣吧。」梁文靖雙手連擺:「決然不用。」四女露出古怪神氣,低聲商議一陣,結伴去了。

  梁文靖見四人走遠,方才跳將下來,鑽入房中,將門閂牢,也不洗澡脫衣,倒頭便睡。不一會兒,又聽那紫衣女在門外道:「千歲。」梁文靖悶聲道:「我已經睡著了。」

  紫衣女沉默一陣,歎道:「千歲即便嫌棄婢子,也不用如此生分。」言畢微微哽咽。梁文靖聽得心軟,說道:「我不是嫌棄你們,只是,只是男女同處,頗有不便。」

  紫衣女歎道:「我知道,你心裡念著那個人,自然不將我們放在眼裡了。」梁文靖聽得心頭一跳,急忙起身,推門叫道:「你……你怎麼知道我想著那個人?」

  紫衣女見他猴急模樣,忍俊不禁,掩口笑道:「瞧吧,我一猜便中。只是你得罪了她,她一時半會兒不會理你的。」梁文靖聽得這話,心神一陣恍惚,喃喃道:「是呀,不知為何,她總不理我。」紫衣女目不轉睛瞧他片刻,忽地輕聲道:「人人都說你好色無厭,喜新厭舊,今日見了,卻一點也不像。」

  梁文靖沉浸于思念之中,她這句話並沒聽真,只道:「你……你知道那人在哪裡麼?若能,若能見她一面,我死也甘心。」那紫衣女面露感動之色,歎道:「其實不瞞千歲,婢子們奉了那人之命來試千歲,若你……若你當真要了婢子,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她了。」

  梁文靖不覺驚出一身冷汗,心道:「這等促狹的主意,蕭姑娘竟也想得出來?」忙道:「好姑娘,你快帶我見她去。」紫衣女笑道:「千歲可別這麼叫,沒的折了婢子的壽數,你叫我止雪便是。」

  梁文靖賠笑道:「止雪姑娘,帶我去吧。」止雪白他一眼,道:「難怪她總是心心念念想著你,原來你竟是這等癡情之人。」梁文靖面皮一熱,尾隨止雪轉過一道月門,遙見一棟八角小樓,寶炬流輝,名香蘊藉,倩影如剪,投在紗窗之上,曼妙無倫。梁文靖瞧得癡了,心道:「沒料到蕭姑娘卻在這裡?真真叫人意想不到。」不覺心跳如雷,雙腿也有些酥軟了。

  另三名侍女立在樓下,見了梁文靖,均是微笑。止雪笑笑,一一指點道:「這是霽雨,這是息風,這是拂霜。」梁文靖不由贊道:「息風霽雨,止雪拂霜,真是好齊整的名兒。」四人齊笑道:「千歲過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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