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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五章 好事近

  三人穿山越嶺,盡撿險僻處行走,每走一程,蕭冷便取一張羊皮地圖觀看。山路越走越險。他師兄妹輕功高明,足下生風,只苦了梁文靖,沿途提心吊膽,生怕走錯一步,跌入深淵。

  如此走了大半日,在一處斷崖下歇腳,蕭玉翎瞧著絕壁森然,濃陰蔽日,忍不住問道:「蕭冷,是不是走錯了。」蕭冷冷哼道:「你該叫我師兄?」蕭玉翎呸了一聲,道:「又擺這些臭架子。」蕭冷瞧了瞧地圖,忽道:「前面便是陰平小道了。」

  梁文靖心頭一動,脫口道:「陰平小道?不就是鄧艾偷渡的地方?」蕭玉翎好奇道:「鄧艾是誰呀?」梁文靖便將三國時鄧艾偷渡陰平,襲破綿竹,逼得蜀後主劉禪舉國投降的典故說了。他口齒原本尋常,但不知為何,此時忽然變得伶牙俐齒,竟說得繪聲繪色。

  講到結尾處,梁文靖歎道:「可惜,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最後這位良將,還是沒落得什麼好下場。」蕭玉翎意猶未盡,埋怨道:「都怪鐘會那廝,害死了鄧艾,怎麼,就這麼完了?」

  梁文靖道:「倒沒完,後來還有羊叔子守襄陽,進表伐吳;王濬造樓船,火燒橫江鐵索,兵臨石頭城;最後司馬氏一統天下。不過,這些都沒意思,要說精彩,還得從昭烈皇帝桃園三結義說起。」

  蕭玉翎又驚又喜,拍手笑道:「妙得緊,這故事我在路上聽一個說書先生說過,都怪師兄催著上路,害我沒能聽完,你說得比那說書先生有趣多多,好呀,你就從那個桃園四結義說起……」梁文靖道:「不對,是三結義。」蕭玉翎瞪他一眼,叱道:「我說是四結義就四結義,四比三多,難道越多越好?」梁文靖作聲不得,天幸蕭玉翎一時意氣,並不計較結義人數。梁文靖好歹說完桃園結義,已是落日西沉,山巒易色,斷崖下一片晦暗。

  蕭玉翎還要纏著他再說,蕭冷忽地抬頭望瞭望天,冷然道:「時候不早了,走吧。」起身便走,蕭玉翎大為不快,怒形於色,梁文靖卻不敢違拗,趨步相隨。

  入夜,三人在陰平附近的岩洞棲身,燃罷篝火,吃過乾糧,蕭玉翎又催梁文靖說書。原本大宋一代,話本流行,蘇東坡在《東坡志林》中就曾記載,時人最愛聽的話本便是「說三分」,專說魏蜀吳三國爭雄的故事,往往聽者雲集,老少忘餐,挑夫駐足。當時尊劉貶曹之風方興,每聽說蜀國獲勝,聽眾無不歡然,聽到曹魏得勢,又均是咬牙切齒,故而雖是市井閒話,也足見無窮魅力。

  蕭玉翎自幼生於深山大澤,與師父師兄為伴,蕭千絕、蕭冷均是冷面寡言之輩,二師兄伯顏性情雖然豪邁,卻志在天下,平日要麼剖析時政,要麼縱論兵法。蕭玉翎一聽,便覺老大無味,相較之下,大師兄冷言冷語倒更顯親近一些。

  她天性活潑好動,久處世外,備感寂寞,此次隨蕭冷下山,忽見這花花世界,新奇萬分,只想聽書看戲,逛街買衣,好好玩耍。不料蕭冷要事在身無心逗留,抑且他為人驕狂,只覺這些說書人均是胡編亂造,不值一聽,是以屢在蕭玉翎歡喜之際掃她興頭。之前蕭玉翎便憋了一肚皮悶氣,忽遇上樑文靖這個會說話本的,端地喜不自勝,恨不得此人晝夜不停,讓自己聽個痛快。

  梁文靖在村裡也多聽人說過「三分」,兼之飽讀史書,將話本與史籍兩相發明,此番說來,與尋常說書先生又有不同,俗中見雅,旁證博引,抑且編得十分圓熟。

  蕭玉翎雖然平日潑辣刁蠻,一聽故事,卻是如癡如醉,渾然忘我,聽到詼諧處,便咯咯咯笑個不停;聽到緊張處,則一雙秀目瞪得老大,望著梁文靖,轉也不轉。若梁文靖講得不如她意,她便大發嬌嗔,硬逼梁文靖篡改情節,尤其說到貂蟬要嫁董卓,她斷然不許,只道:「這個大肥豬又壞又奸,貂蟬花朵一般的姑娘,怎麼能插在牛糞上呢?」梁文靖說書上如此,蕭玉翎便道:「書上讓你吃牛糞,你吃不吃呢?」總之百計逼著梁文靖將貂蟬配給了呂布,後來嫌呂布小人,又轉配曹操;再嫌曹操奸詐自私,便配給劉備;再以為劉備虛偽,狠心撇開。結果貂蟬憑空嫁了三次,仍是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梁文靖哭笑不得,卻少不得絞盡腦汁,東編西改,讓她滿意。

  如此一來,三個人走走停停,一半工夫皆是在聽故事,梁文靖初時尚能應付,說到後面,被蕭玉翎蠻橫干涉,屢次擾亂思路,依照原來情節,無以為繼,萬般無奈之下,索性胡編亂造起來。

  蕭冷無人理會,倍感寂寞,他雖與蕭玉翎一塊兒長大,也鮮少見她如此歡喜,瞧著二人有說有笑,內心中真如貓抓蛇咬一般。

  原來,他對這師妹戀慕已久,只是蕭玉翎始才長成,尚不及婚配。蕭千絕深知弟子心意,有意讓蕭玉翎隨他萬里南來,指望二人朝夕相對,一雙兩好。蕭冷生性好妒,沿途若有男子多瞧師妹幾眼,或是議論幾句,他便無法忍受,事後勢必瞞著蕭玉翎,殺掉那人出氣。此時見狀,初時尚且自恃身份,竭力隱忍,漸自忍無可忍,驀地打斷二人,喝命梁文靖拾柴燒火。

  梁文靖哪敢違抗,乖乖去辦,蕭玉翎聽到緊要處,心癢難禁,便跟在他身邊幫他拾柴,邊拾邊讓他講述,二人走動之時接踵摩肩,乃至於耳鬢廝摩,絕似小情侶模樣。蕭冷氣得雙眼迸血,海若刀已然出鞘,本想將梁文靖一刀劈了,又終覺不妥,收刀尋思:「早知如此,便不該留著他,放走了事。」要知他為蒙古金帳第一勇士,力壓群雄,威震大漠,刀下不知刃了多少厲害角色,此時對著一個小白臉,卻端端束手無策,這份難受,幾欲令之發狂。

  好容易熬過一夜,次日走了不到三裡路,蕭玉翎便叫腿軟,駐足歇息,又喚梁文靖說書。蕭冷氣急敗壞,坐得遠遠,打坐煉氣,不料忽來一聲嬌呼,幾乎讓他岔了內息,凝神良久,總算緩過氣來,忽聽梁文靖口沫飛濺,正說到關雲長於百萬軍中誅殺顏良文醜,蕭冷聽得惱怒,厲聲道:「豈有此理,就算我師父出手,也未必能殺透百萬大軍直取主帥首級,但不知那關雲長使的什麼刀法?」

  梁文靖本是信口胡吹,聞言心慌,胡謅道:「他用的是青龍偃月刀,使的卻是青龍刀法。」蕭冷沉吟半晌,道:「青龍刀法,卻沒聽過。不知這路刀法可有傳人,我倒想會他一會。」

  梁文靖硬著頭皮,道:「傳人自然是有的,卻不知流落何方了。」蕭冷驀地抬眼,森然道:「不知流落何方?只怕是你瞎編的吧?」梁文靖本就心虛,被他拆穿,幾乎便想承認,不料一轉眼,卻見蕭玉翎雙頰豔如菡萏,眸子亮若星子,期待之色,溢於言表。

  梁文靖和她四目相對,不知怎的,便覺心血上湧,驀地大聲道:「誰瞎編了,確有這路刀法的。」

  蕭冷打量他一眼,起身道:「如此說來,你在武功之上,頗有幾分見識了。當日你避過我一刀,武功不壞,蕭某不才,再想請教幾招。」

  梁文靖嚇得面無人色。蕭玉翎卻笑嘻嘻地道:「真要打麼?」蕭冷兩眼一翻,傲然道:「不打也成,只需他對我磕上三個響頭,叫我三聲好爺爺。」梁文靖心道:「這個容易,我叫你便是。」起身便欲跪拜,忽聽蕭玉翎怒哼一聲,回頭望去,卻見她粉面含嗔,星眸蘊怒,不覺心中忐忑,複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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