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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蕭玉翎心頭沒的生起一股寒意,遙聽得林中悉悉有聲,似有野獸爬行,一顆心頓也隨那微響越跳越快,驀地尋思,自己動彈不得,若是從林子裡忽然跳出狐狼虎豹,或是空中飛來鷹隼鷂子,必然只有束手就死的份兒。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害怕起來,暗自悔恨,自己若不賭氣離開師兄,萬不會落入這等境地,繼而又深恨那個呆子,竟不知憐香惜玉,將自己丟在這裡,真是罪該萬死。一時越想越悲,越想越怕,初時尚自啜泣,漸漸號啕大哭起來。

  正痛哭間,忽聽一聲嘆息,一隻溫暖的手拍在自己肩上。她一驚,透過那濛濛淚影,隱約瞧見梁文靖的面容。只見他正凝注自己,神色似喜似憂,又似煩惱。蕭玉翎心中一時喜怒難辨,啐道:「死呆子,你……你是不是躲在一邊,好看本姑娘的笑話?」

  梁文靖搖了搖頭,道:「我走了一程,忽然沒聽到你的罵聲,便覺好不踏實,只怕出了什麼事。你想啊,這裡荒山野嶺的,若有野獸,怎麼辦呢?」

  他說完心中所想,已是臉漲通紅,忽一抬眼,卻見蕭玉翎定定瞧著自己,神色怔忡,便忙道:「對不住,我就給你解穴。」正要伸手。忽聽咕的一聲怪叫,二人心頭一驚,抬眼望去,但見一隻禿鷲穿過兩山之間,向這邊飛來。

  梁文靖一怔,忽見林中黑影一閃,蕭冷手持錦囊,飄然而出,驀地瞧見二人,目中精芒暴突,揚聲喝道:「兀那小子,你做什麼?」梁文靖一驚,起身跳開。蕭冷又喝一聲:「師妹,怎麼了?」蕭玉翎道:「我……我被點了穴。」

  話音未落,便見蕭冷濃眉一挑,梁文靖尚未還過神來,便見眼前藍芒乍現,那柄湛藍長刀如慧尾淩空,向他劈頭斬來。那刀光來得太快,超乎梁文靖想像,也不容他想像,只覺刀光一現,刀氣已然及身。

  生死一線,梁文靖不知為何,突然向後大大跨出一步。這一步,令他從「七五」之位,移到了「六二」位上,在他而言,不過一步之遙,而在他人瞧來,卻是一丈之距,更在這一步之間,嗤的一聲,細綢飄翻,梁文靖胸前露出一片肌膚,肌膚上一絲紅痕,沁出淡淡的血跡來。

  這一刀之威,梁文靖幾被劈成兩半,縱是僥倖遁走,仍覺遍體生寒,幾乎站立不穩。蕭冷一刀落空,深自詫異,濃眉再挑,喝道:「小子,再接一刀試試。」手中一緊,忽聽蕭玉翎叫道:「師兄且慢。」

  蕭冷皺眉道:「什麼?」蕭玉翎道:「你一擊不中,還有臉動手?」蕭冷哼了一聲道:「他不過有些運氣。」蕭玉翎道:「怕不是他有運氣,卻是你沒本事?」蕭冷怒道:「你敢小瞧我?」

  蕭玉翎冷笑道:「誰敢小瞧你『活修羅』蕭冷呢?」蕭冷眉頭大皺,道:「你又鬧什麼性子?」蕭玉翎道:「我一個小女子又能鬧什麼性子?總之你本領大,架子也大,一見面就殺人唬人,從不會想著給我這小女子解穴的。」

  蕭冷這才恍然,還刀入鞘道:「敢情是為這個,我一時生氣,竟然忘了。」蕭玉翎撅嘴冷笑。蕭冷俯下身道:「誰點了你的穴道?」蕭玉翎眼珠一轉,忽道:「那人你也知道的。」梁文靖聽得心頭一沉,閉眼忖道:「完了,那人就是我,你們師兄妹二人自然都知道的。」

  蕭冷目光殺機浮動,口中卻冷冷道:「是誰?」蕭玉翎道:「你聽說過淩空一羽,萬古雲霄麼?」蕭冷面露驚色,問道:「窮儒公羊羽?」蕭玉翎點點頭,梁文靖聞言一怔,睜開雙目,卻見蕭玉翎正向自己眨眼,不覺好生奇怪:「分明是我點了她穴,她怎麼算到公羊先生身上?」但見蕭玉翎神情,似讓自己不要說話,便也不敢多言。

  卻見蕭冷低頭沉吟。蕭玉翎冷笑道:「怎麼,你殺他不殺?」蕭冷不答,忽地解開她的穴道,一轉身,凝視梁文靖,眉間殺氣畢露。蕭玉翎氣道:「喂,臭蕭冷,你也不問公羊羽為何點我穴道麼?」

  蕭冷道:「你若要說,一定會說,你若不說,我問了你也沒用。」蕭玉翎氣苦道:「好呀,我便不說,你只管殺了他,只是到時別要後悔。」蕭冷冷笑道:「我為何後悔?」

  蕭玉翎哼了一聲,道:「你兇神惡煞的,我偏不告訴你。」蕭冷瞧著她,面色陰晴不定半晌,終究面露無奈,歎道:「好吧,師妹,你告訴我好麼?」

  他一貫冷漠僵硬,忽然放軟口氣,竟有一些滑稽。梁文靖忍俊不禁,幾乎笑出來,忽見蕭玉翎瞪來,忙又忍住,卻聽她道:「算你識趣,哼,那臭窮酸因為深恨師父,便將我制住穴道,丟在此間,讓我自生自滅。」蕭冷眉有怒色,喝道:「好窮酸,膽敢如此,待我稟明師父,必然向他討個公道。」

  蕭玉翎見他憤怒,暗自好笑,又道:「罷了,總算我運氣好,遇上了貴人。」蕭冷奇道:「哪個貴人?」蕭玉翎道:「我孤零零被丟在這裡,又驚又怕,忽有一陣腥風吹來,林子裡竄出一頭大灰狼。」蕭冷聽得雙目陡張,不自禁握緊刀柄,卻聽蕭玉翎又道:「正當這時,這個狗王忽然出現,咬跑了惡狼,只是他不會解穴,便陪我說話解悶兒,正說著,你便來了。嗯,你說,你若殺了他,後悔不後悔?」

  梁文靖初時茫然,聽到這裡,恍然大悟,敢情蕭玉翎如此編造謊話,竟是為救自己性命。他一旦悟通此節,望著蕭玉翎,感激之色溢於言表,倒忘了蕭玉翎話中有話,罵自己是狗了。

  蕭冷聽說師妹逃過狼吻,松了一口氣,再聽是梁文靖救她性命,心中既喜又愧,喜的是自己並未殺掉恩人,愧的是幾乎鑄成大錯。繼而又覺為難,皺眉道:「他救你性命,自然是我派恩人,但他身為宋軍領袖,若不殺他,對大汗難以交代。」

  蕭玉翎冷笑道:「你要殺便殺,我才不管你,屆時回山,我只消告訴師父,說你恩將仇報,殺了我的救命恩人。」蕭冷未及辯解,蕭玉翎又搶著道:「師父平素怎麼說的?黑水門人,有恩必償,有仇必報。哼,他知道你殺了我的救命恩人,必定打爛你的屁股。」蕭冷忍不住喝道:「盡會說嘴,我還沒殺他呢。」

  蕭玉翎妙目一轉,笑道:「這麼說,你不殺他了?」蕭冷哼了一聲,道:「他既然對你有恩,我自當饒他性命,只是死罪可免,卻不能就此放他。」

  蕭玉翎奇道:「既不殺他,又不放他,卻是為何?」蕭冷道:「我若是放了他,他必然率軍與大汗作戰。我且將他帶在身邊,如此既不傷他性命,又不負大汗重托。」

  梁文靖偷偷瞟了蕭玉翎一眼,心道:「如此一來,豈不是能和她結伴同行,真是因禍得福了?」竊喜間,忽見蕭玉翎微微一笑,道:「也好,瞧著你一片忠心,我便成全你便是。」一邊說,目光有意無意,飄向梁文靖,與他目光一觸,卻又縮回,面上始終笑吟吟的,從容自若。梁文靖好不佩服:「她可真會騙人,更難得的是,騙人騙得面不改色,我是大大不如了。」

  蕭冷見蕭玉翎得了便宜賣乖,頗是惱怒,再瞥梁文靖一眼,不知為何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厭惡,皺眉間轉過頭去,瞧著地上腳印,淡然問道:「這是什麼?」蕭玉翎道:「這是公羊羽所留,卻不知因為什麼緣故?」蕭冷尋思道:「這些腳印深刻整齊,便是刀斧劈就也不過如此。」又覺那些腳印看似淩亂,實則暗藏玄機,他凝視片刻,卻琢磨不透,無奈作罷,道:「走吧。」當先去了。

  蕭玉翎待他走遠,湊近梁文靖,低聲道:「死呆子,我救了你,你怎麼謝我?」梁文靖囁嚅道:「你要什麼?但凡我有的,我便給你。」蕭玉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只待梁文靖面皮泛紅,才笑道:「我最愛聽人說故事,你會不會說?」梁文靖一呆,未及說話,忽聽一聲冷哼,蕭冷轉過身來,厲聲道:「磨蹭什麼?還不快走。」

  梁文靖被他目光所懾,慌忙舉步,蕭玉翎卻小嘴一撅,將他拽住,冷笑道:「急什麼,我偏要慢慢走。」說罷拉著梁文靖的衣袖,悠哉遊哉,漫步而行。蕭冷見她對梁文靖如此親昵,勃然大怒,恨不得一刀將這陌生男子劈成兩段,只礙於恩怨二字,不敢妄動,唯有咬牙切齒,恨恨走在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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