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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梁文靖無奈道:「你不信我,也當信公羊先生吧,他也說過我不是的。」蕭玉翎不聽這名字則已,一聽之下,惱羞成怒,叱道:「那個臭窮酸,他的話一句也不可信。」梁文靖見她不信,計無所施,忖道:「我本不是淮安王,若就這麼死了,太過冤枉。」轉眼瞧瞧公羊羽留下的那些足印,不由想起方才與蕭玉翎交手的情景,但覺那「三三步」奧妙無窮,只可惜離開公羊羽留下的足印,便無從施展了。

  他想得入神,抬眼望去,只見蕭玉翎抱手而立,眺望遠處,便尋思道:「若將她算作九宮圖中的一點,我也算做九宮圖中的一點,那麼她所在方位若是『五一』位,我這裡便是『五三』位了,以這兩點為根基,不就能畫出一副九宮圖麼?」

  他一涉學問,便有些癡氣,饒是性命危殆,也不忘用心鑽研,想到這裡,心頭一動:「這裡雖不在公羊先生留下的九宮圖之內,但我若能在心中虛擬出一幅九宮圖,置於足下,那麼今後無論身在何地,我也能施展三三步了。」一念及此,低頭望去,以自己足下為「五一」,蕭玉翎足下為「五三」,借著如水晨光,在心中虛擬出一幅九宮圖來,繼而又將這幅九宮圖至於自己與蕭玉翎足下,反復揣摩。

  蕭玉翎等得不耐,轉頭瞧來,卻見梁文靖忽而托腮沉吟,忽而眉飛色舞,不由忖道:「這呆子又在想什麼?死到臨頭,竟還這麼歡喜,這等人也算少有,若真被師兄殺了,卻也可惜。」想到這裡,又覺氣惱:「他的死活與我什麼相干,況且還對我不規矩,死有餘辜。」思索間,她心頭忽地生出一絲矛盾,瞧了梁文靖一眼,又抬眼望天,但見天色將明,只怕蕭冷便要來了,不覺心中煩躁,叫道:「呆子,傻站著做甚麼,快陪我說幾句話兒!」

  梁文靖身處冥想之境,一時置若罔聞,蕭玉翎見他呆愣不語,不由大為生氣,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向他肩頭,喝道:「叫你呢。」梁文靖此時全神貫注於足下虛擬的九宮圖,蕭玉翎身形一動,所處的「五三」位頓時變化,梁文靖知覺奇快,足下一轉,也生相應變化,待得蕭玉翎駐足之時,兩人又距五尺,在梁文靖眼中,蕭玉翎仍然身處「五三」位,自己則處於「五一」位,只是那虛擬的「九宮圖」變了位置。

  蕭玉翎一掌落空,心頭微愣,卻見梁文靖雙手一拍,喜道:「我明白啦。」蕭玉翎奇道:「明白什麼?」梁文靖狂喜不禁,急於和人分享心得,忙道:「我明白三三步的道理啦,所謂圖隨身轉,身不變則圖不變,身變則圖變。」蕭玉翎聽得莫名其妙,杏眼一瞪,叱道:「管你變不變,先挨我一巴掌再變。」她一掌落空,心中氣惱,猱身而上,又是一掌。梁文靖躲閃之際,胸中所擬的九宮圖再度變位,蕭玉翎落地之時,又處在那九宮圖的「五三」位,梁文靖仍在「五一」位上。

  蕭玉翎二度打空,氣急罵道:「便不信打不著你。」雙掌此起彼落,盡向梁文靖雙頰拍去。梁文靖圖隨身轉,始終將蕭玉翎置於「五三」位,自身置於「五一」位,無論蕭玉翎出手如何快捷,總是差了五尺,無法擊中他的臉頰。

  梁文靖在蕭玉翎掌風間穿梭來去,躲到得意處,哈哈大笑,不料腳下一陷,「嘩啦」一聲,踩入身旁小溪。梁文靖虛擬的九宮圖只限于陸地,全未慮及身在水中如何變化,一時驚惶失措,眼見蕭玉翎方位變換,玉手掠來,急忙奮力後躍,一聲水響,已身在溪中,只因水中行走緩慢許多,臉頰被蕭玉翎指風掃中,疼痛難禁,心忖只怕流了血,當即圖隨身轉,欲要變幻方位,不料溪中卵石生滿苔蘚,滑溜無比,梁文靖足下一滑,不退反進,手舞足蹈,竟向蕭玉翎撲去。

  奇變橫生,不僅梁文靖驚惶已極,蕭玉翎也感錯愕,出手略緩。正當此時,忽聽樹林中有人喝道:「人心惶惶。」若在平時,梁文靖便有反擊的能耐,也無反擊的膽氣,但此時驚惶無比,忽聽這聲,也不及多想,雙手狂舞,使出公羊羽所傳三招掌法中的第一招「人心惶惶」,一頭撞入蕭玉翎雙臂之間,左掌有意無意,按在她胸前「神封」穴上。

  梁文靖只覺入手綿軟,心頭劇跳,小腹中一股暖流忽地躥起,透掌而出。只聽蕭玉翎「咦」了一聲,應掌倒退三步,俏臉上露出驚疑神色,晃了晃,忽地坐倒,咬牙喝道:「公羊羽,臭窮酸,你還沒走,是不是?」

  卻聽林子裡有人笑道:「你二人勝負未分,窮酸怎麼能走?如今你輸了,怎麼說?」梁文靖喜道:「公羊先生,你還在嗎?」頓時驚恐盡去,心中大定。

  卻聽蕭玉翎呸了一聲,怒道:「你不從旁幫腔,他怎麼勝我?」公羊羽笑道:「這小子對你心懷愛慕,始終不肯出手還擊,窮酸沒奈何,只得指點一二,但無論如何,打中你的可是他,並非窮酸,怎麼樣,認不認輸?」原來,公羊羽佯裝遠走,其實放心不下,又潛了回來,將前後瞧得清楚。眼看梁文靖只是躲避,全不還擊,心中又氣又急,恨不得以身代之,正當此時,忽見梁文靖滑倒,驚惶失措,正合那招「人心惶惶」的拳意,忍不住脫口叫出,果然一舉湊功。

  他說完這番話,見蕭玉翎低頭無語,便笑道:「你若不認輸也罷?以後我只去公告武林,說蕭千絕的女弟子奸詐無信,食言而肥。」蕭玉翎抬頭怒道:「誰奸詐無信,食言而肥了?」公羊羽笑道:「如此說,你是願意認輸,做這呆子的媳婦了?」蕭玉翎雙頰漲紅,口唇哆嗦,卻說不出一句話,驀地雙眼一紅,流下淚來。

  公羊羽見她落淚,心頭沒的一軟,尋思道:「老夫一生雖狂悖無行,但這逼婚之舉卻沒做過,蕭千絕縱然可惡,他的弟子終究無辜。」想著長歎一口氣,沉默半晌,說道:「罷了,小娃兒,這女娃兒只怕心有它屬,不肯認輸嫁你,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了。」

  梁文靖見蕭玉翎難過流淚的樣子,心中忽地一陣淒涼:「她心有它屬,必是喜歡她的師兄了。只怕今生今世,她也不會對我有半分情意。」想著眼鼻酸楚,幾也淌下淚來。卻聽公羊羽又道:「小娃兒,老夫身有要事,這番當真去了。嗯,她那師兄怕要來了,此人武功高出小丫頭數倍,你決非其敵,還是早早逃命,才是正經。」說罷只聽林中颯然有聲,然後複歸幽寂。

  梁文靖忙道:「公羊先生……」連叫三聲,卻無人應答,情知公羊羽這次真的去了,想到此人屢次相助,又傳以奇妙武功,如此恩德,無以為報,一時間眺望幽曠山林,不覺悵然若失。

  忽聽蕭玉翎喝道:「死呆子,還不給我解穴?」梁文靖轉眼一瞧,見她癱坐於地,臉上淚痕宛在,雙手軟軟下垂,不由詫道:「難道是我點了你的穴?」蕭玉翎小嘴一癟,怒道:「你這廝說自己不會內功,怎麼又能封住我的穴道?哼,言不由衷,大騙子一個。」

  梁文靖目瞪口呆,卻又不知如何辯解,但瞧蕭玉翎情形,確是被點了穴,至於自己如何點穴,卻是懵懵懂懂。不由忖道:「莫不是方才小腹中那道熱氣作怪。」想了片刻,忽地歎了口氣,轉身便走。

  蕭玉翎急道:「死呆子,你怎就走了?我的穴道還沒解呢。」梁文靖搖頭道:「我先時解了你穴,你卻想害我,如今我再也不上當了。你師兄立馬便到,他一來,就會替你解穴的。」他望著蕭玉翎,見她雖處惱怒之中,亦是嫵媚動人,心想如今一去,只怕今生再難見這女子。想到這裡,沒的心頭一酸,當下狠心掉頭,向北走去,任憑蕭玉翎在背後大罵,也是不理。

  蕭玉翎罵了一陣,料得梁文靖走遠,再也無法聽見,方才住口,專心沖穴。她習練的「玄陰離合神功」乃是黑水一派的獨門內功,心念動處,堅若精鋼,柔似弱水,原本尋常掌力休想傷她,不料梁文靖掌心那道暖流不僅破開她的護體神功,抑且如一團棉花亙在「神封穴」間,她運勁連沖數次皆是無功。一時又是憤怒,又是惶急。忽聽得呱呱之聲,抬眼一瞧,卻是幾隻烏鴉歇在樹梢,烏黑眼珠亂轉,驀地撲簌簌飛起來,在她頭頂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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