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MYZJ > 昆侖前傳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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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靖聽到「自將待邊」四字,卻是精神一振,瞧著那黃袍公子面容,心裡佩服起來。 忽聽白樸道:「端木兄,你自來精明,想必猜到白某的計策了。」端木長歌細眼中精芒一閃,點頭道:「莫不是魚目混珠,以假亂真之計。」白樸道:「不錯。」端木長歌手拈長須,沉吟不語。嚴剛卻聽得如墮五裡雲中,皺眉道:「你二位打什麼機鋒。」 白樸道:「並非機鋒。嚴老弟,試問你我三人的身家性命與大宋天下相比,孰輕孰重?」嚴剛道:「自是大宋天下。」白樸道:「倘若淮安死訊傳出,又當如何?」嚴剛躊躇道:「只怕太子得勢,只管投降,大宋江山不戰而亡!」白樸道:「那就是了,若是白某,與其眼瞧著社稷淪喪,寧可賭上一賭。」嚴剛訝道:「賭什麼?」白朴容色一整,驀地揚聲道:「以你我三人身家性命,賭一賭大宋江山。」眾人聞言,無不變色。 端木長歌拈須歎道:「嚴老弟,人死不能複生,但為國家社稷,若有一個假淮安王穩住軍心,或能與蒙古大軍一搏。」嚴剛聽得一呆,目光投到梁文靖身上,梁文靖不料眾人舊話重提,頓時面如土色。 只聽白樸道:「如今虎符未失,此子又與淮安貌似,大可取而代之。如能成功,自可挽狂瀾於即倒,解乾坤於倒懸。但若事敗,你我三人難逃滅族之禍。未知嚴老弟敢隨白某一賭否?」這番話匪夷所思,不說梁文靖驚懼萬分,嚴剛也忍不住叫道:「淮安王是什麼人物,這小子做做替身,代他一死倒也罷了,怎能當真冒充?」 白樸道:「那好,事已至此,嚴老弟有什麼妙計?」嚴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白樸見他無話,便向梁天德一拱手道:「但不知老先生的意思。」梁天德蹙眉遠眺,沉默不語。梁文靖心頭忐忑無比,眼瞧著父親,心中求神念佛,只盼他說個不字。 卻見梁天德神色倏忽變幻,似追憶,又似嘆息,似悲傷,又似煩惱。眾人知他此時一言,真有顛倒乾坤之力,一時間,八道目光均是凝注在他臉上,忽聽他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十八年了呢!」白朴等人聞言一愕,梁文靖也覺奇怪:「什麼十八年了?是了,爹爹必是說辛辛苦苦養了我十八年,怎麼能交給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去折騰。」想著不勝歡喜。 端木長歌細目一斂,余光在梁天德臉上轉了轉,突道:「足下姓梁?十八年了?莫非……」他聲音陡揚,脫口道:「足下便是梁慕唐麼?」梁天德臉色陡變,兩眼瞪在他臉上。 端木長歌拍手歎道:「今日真是風雲百變,沒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賽由基』!」梁天德不料他一口叫出自己當年綽號,當真百感交集。只聽端木長歌道:「當年我在臨安,有幸見過先生。當初先生統領禁軍,騎射冠絕當時,端平年間,先生馳烈馬于五百步外貫穿金錢前眼,技壓道訪的蒙古射雕客,著實震驚一時。在下親睹神威,多年來記憶猶新。」白朴與嚴剛聽得吃驚,目視梁天德,均想:「這人竟然如此了得?」梁文靖更聽得雙眼發亮,盯著父親,一顆心突突直跳,耳根燒得通紅。 梁天德點頭道:「閣下好記性。」端木長歌道:「聽說當年先生追隨孟珙大帥,驍勇冠軍,戰功頗著,後來不知因何獲罪,竟不知所蹤了。」 梁天德苦笑道:「俱是往事,不堪回首。不過當事之人如今死的死,老的老,去的差不多了,料來說說也無妨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想當年,孟珙大帥屢敗胡虜,百戰艱難,克服江漢,力保巴蜀。只可惜,剛有恢復之望,臨安那小朝廷便興起求和納款的意思,遣使求和,孟帥屢次上表,那昏君總是不聽,孟帥因此一病不起。諸位且想一想,大夥兒辛苦流血,好容易打下這個局面,卻又變成了朝廷求和的資本,豈不是可恨之至麼?」 白樸歎道:「不錯,孟珙大帥天生神將,將略不在岳武穆之下,可惜朝廷腐敗,終究難以盡展所長。要麼,有他一日,韃子豈敢倡狂?」 梁天德搖頭道:「孟帥談笑破敵,算無遺策,跟他打仗,只管衝殺在前,不須費什麼腦子,故而在梁某心中,便是岳武穆也不及他,若是沒他,這花花江山早已不姓趙了,嘿嘿,該改名叫做孛兒只斤。」眾人均是一愕,尋思道:「說是勝過岳飛,只怕還未能夠,但這人本是孟珙部屬,自然向著他多些。」 卻聽梁天德又道:「那幾日,我在前線駐防,得了求和的消息,氣憤難當,整日喝得爛醉,恰好那求和的使節經過敝營,一大家子吵吵鬧鬧,要吃飯喂馬,我心裡有氣,不免怠慢了些,不料那使節是個臭書呆子,跋扈得很,竟跑到我帳內放肆,說我怠慢天使,罪該萬死。」 梁文靖聽得恍然大悟:「難怪爹爹討厭我讀書,原來是有這過節。」卻聽梁天德歎了口氣,續道:「那時恰好我喝了酒,膽氣粗壯,聽他說得難聽,便冷笑道:『左右是死罪,那就再怠慢怠慢。』當下命人將這使節扒了衣服,親自操起軍棍,打了他個臭死。」梁文靖一聽,脫口道:「那可糟糕了。」 白樸歎道:「何止糟糕,那人乃天子使節,便如大宋皇帝親臨一般,如此辱他,乃是滅族之罪。」梁天德冷笑道:「當時梁某頭腦一熱,管他娘的是天王老子還是玉皇大帝,既然來了,照打不誤。」梁文靖聽到這裡,想起這親老子素日的火爆脾性,不由打了個突,竟有些同情起那使節來。 白樸關切道:「不知後來如何?」梁天德道:「如你所言,這一來自是犯了滅門大罪。不過梁某當時父母雙亡,親族凋零,內子也已病逝,僅有一個小妾、一個奶媽以及眼前這個不爭氣的小子,當時他尚不足歲,也在軍中。故而說是滅門,卻也無門可滅。我事後一琢磨,便將生平積蓄一分為三,叫過小妾奶媽,一人一分,讓她們各自投奔親友去了,我自己則棄了官職帶這小子連夜逃走。但想大宋疆土終究不好躲藏,北方雖亂,卻故舊稀少,躲起來倒方便,於是一道煙便到了華山,一住便是十八年。」 眾人聽罷,無不喟歎,梁文靖更是心中疑惑:「為何老爹往日對這些事隻字不提?今天卻大談特談,好不古怪。」一時心中升起不祥之感。卻聽梁天德道:「白先生,並非梁某推諉,只是我父子大罪之身,只恐耽誤了先生的大事。」梁文靖一聽,喜上眉梢,連連搓手稱是。 白樸搖頭道:「事過多年,誰還計較一時榮辱?何況今日這魚目混珠、冒用虎符之計,若然事敗,也是天大的罪過。既然都是大罪,多一件也無妨,梁先生便不要推辭了。」梁天德略一默然,忽地雙眉一揚,慨然道:「既然三位為天下黎民,敢將身家性命賭在這傻小子身上,梁某忝為孟帥舊部,又豈能畏首畏尾。白先生既不嫌小兒魯鈍,儘管差遣便是。」梁文靖不料兩人三言兩語,便局勢大變,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幾乎昏了過去。 梁、白二人皆為豪傑之士,既然各表心跡,均是胸中暢快,雙按兩下掌為誓,哈哈大笑。 梁文靖卻是又氣又急,終究忍耐不住,大聲道:「爹爹,這個差使我不想做。」他這一叫,梁天德大為掃興,喝道:「由得了你麼!」梁文靖還想分辨,一個暴栗子早已重重落到頭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淚水長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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