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六十一


  卻聽徐海道:「桓先生,事關重大,來人中了掌,當真會死?」

  「決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頭中我一掌,『陰屍毒』入體,神仙難救,我入夜時打探過了,離羅宅半條街外,確是死了一人,聽街坊說,那屍體面皮烏黑,正是中了屍毒的徵兆。」說罷嘿嘿直笑,頗為得意。

  「好!」徐海忽一揚聲,「官府將大夥兒逼到這個地步,再無退路,唯有拼個魚死網破,成敗只在今晚,諸位,請了……」說罷只聽杯盞相撞,咕嘟嘟飲酒有聲。

  姚晴聽到這裡,正想後退,忽聽穀縝哈哈一笑,朗聲道:「好個成敗只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氣。」

  此言一出,門外眾人無不失色,門內倏爾一靜,接著便傳來哐哐當當、瓷器破碎之聲,嗆嗆啷啷、刀劍出鞘之聲,鏗鏗鏘鏘、鐵甲撞擊之聲,踢踢踏踏、奔跑跳躍之聲。穀縝聽了,拍手大笑。

  姚晴猛可間明白穀縝的詭計,氣得俏臉發白,不及發作,便聽轟隆一聲,鐵門中開,門內人頭聳動,刀甲耀眼,眾寇倉促之間,布成陣勢。

  「有趣,有趣。」穀縝嘻嘻笑道,「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麼?」

  徐海寒聲道:「足下是誰?」穀縝道:「徐兄當年不吝賜信于小弟,小弟感佩萬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獄島住了兩年,這幾日靜極思動,特來與徐兄喝喝酒,敘敘舊,談談心事。」

  徐海忽地咦了一聲,道:「你是谷……」穀縝接口笑道:「正是小弟。」

  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呵呵大笑,朗聲道:「稀客稀客,就你一個人嗎?」

  「小弟還有三位同伴,」谷縝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話未說完,桓中缺忽地厲聲道:「西城新任地母?溫黛死了麼?」

  姚晴氣急,狠狠瞪了穀縝一眼,穀縝假裝不見,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陣中生出一陣騷動,有人恨聲道:「沈秀老弟,你也來了麼?」

  沈秀面如土色,硬著頭皮說道:「子單兄,你好。」陳子單嘿然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不過了。」穀縝呵呵一笑,又道:「至於第三位,是區區做生意的合夥人,並無什麼名氣。」

  徐海道:「東島西城,誓不兩立,你是東島少主,怎會和西城的人攪在一起?」

  穀縝道:「多虧兄台成全,小弟既在東島無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說罷又道,「既然兄台不肯相見,沒奈何,小弟只有打道回府。」說罷便要轉身。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進來。」眾倭寇聞言,散開一條路來,穀縝微微一笑,向陸漸低聲道:「戴上面具。」陸漸點點頭,將人皮面具戴上。

  穀縝跨入門中,有如閒庭廣步,穿過人群,不時左顧右盼,笑眯眯點頭致意,眾寇何曾見過如此對手,一個個拿著刀槍,面面相對。

  陸漸卻知穀縝純屬虛張聲勢,心中苦笑,緊隨其後。姚晴此時進退兩難,退回地面,難逃風君侯的追蹤,若是進門,必有一場惡戰,兩相權衡,還是倭寇更易對付,便也隨在其後;沈秀手腳受傷,不能獨自逃生,也只得一瘸一拐,踅入門中。

  門內是一座巨石壘就的大廳,上下三丈,長寬二十餘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隻鐵鑄獸頭,形態各異,下方鐵環插有火把,照得廳中有如白晝。

  徐海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色陰沉,左右各站一人,陸漸認出左邊的是陳子單,右邊一人從頭至頸包裹布條,僅露口鼻雙眼,望著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幾眼,暗自運功提防。

  四人入內,眾寇轟然大叫,兩名力士舉起鐵閂,哐啷一下將門抵住。一時間,群寇舞刀跺腳,呼聲震耳,竟如兩軍對峙,氣勢洶洶。

  穀縝卻似虎入狼群,顧盼自若,走到大廳中央,在一條長凳上從容坐下,提一壇酒,壇底朝天,大口喝將起來。群寇見狀,無不驚疑,倏爾之間,那呼喝怒叫竟隨著咕嘟嘟的飲酒聲稀落下去。

  穀縝喝罷,將酒罈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們多久沒見面啦?」

  徐海望著他,面露陰笑,淡然道:「三年了吧!」

  「可惜,可惜。」谷縝笑道,「當年小弟眼福不濟,未能親睹尊顏,只遠遠望見兄台背影。想那時徐兄親操舟櫓,望風而遁,小弟拍馬也是不及。」

  他這番話似褒非褒,聽得眾人滿心糊塗,忽見徐海面皮漲紫,額上青筋跳動,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間平靜下來,微笑道:「老弟過獎了,當年你沉我寶船,害我弟兄,這筆血債徐某牢記在心,須臾不敢忘記。」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陸漸卻是狂喜難禁:「穀縝與這大倭寇果然是敵非友。那麼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這裡,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長吐一口氣,腰背挺得筆直。姚晴覺出他心情變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這小子又有什麼傻念頭?怎麼突然來了精神?」但轉念又想:「他有什麼念頭,與我什麼相干?傻小子盡跟我作對,氣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

  正自賭氣,忽聽穀縝打個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財色動人心』,誰叫你搶了那麼多寶貝,大張旗鼓運回東瀛?小弟見了,不免眼饞,本只想借幾船寶貨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沒奈何,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說了,徐兄殺百姓,小弟殺徐兄,既然都是殺人,又分什麼前後對錯了,徐兄如此氣憤,大可不必。」

  他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徐海一攥刀柄,騰地站起,瞪視穀縝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來,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氣,我偏偏不氣。你當我不知道麼?如今東島高手遍天下尋你,就算你今日生離此地,也逃不過東島五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計較,對於必死之人,素來寬大得很。」

  「徐兄這話說到點子上了。」穀縝一拍大腿,高聲道,「小弟此來,不為別的,只求徐兄一紙書信,說明上次給小弟的書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夢麼?」穀縝搖頭道:「徐兄何必如此決絕,小弟想與你做一筆交易。」徐海皺眉道:「什麼交易?」

  穀縝道:「那日徐兄的寶船上的貨物,最多不過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如今我賠你兩倍的銀子,換你為我伸冤如何?」

  話一出口,眾皆譁然,倭寇無不露出驚訝貪婪之色,沈秀則是一臉不信,陸漸更覺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穀縝的心思,只覺無論如何,又豈能與這大倭寇做交易。

  徐海也是一愣,驀地冷笑道:「銀子多就了不起嗎?你殺了我兩千多名弟兄,銀子再多,買得了人命麼?」說著抬起手來,眾倭寇弓身持刀,鷹視四人,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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