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入了洞中,才發覺所謂洞口,乃是一道齊人高的小門,門後有梯級向上,水勢甚淺,才走兩級,便已出水。

  沈秀怕秘道內伏有敵兵,是故身在水中,便蓄勢待發,誰料出水之後,四周寂寂,漆黑不見五指。他摸索著走了六級石階,來到一個甬道,甬道高過一人,地面牆上砌有方磚,揣摩方位,當已越過羅宅圍牆,到了圍牆外的街道下方。

  一想到穀縝先入秘道,沈秀毒念陡生:「那廝詭計雖多,卻不會武功,如今秘道中只有我和他兩人,大可出手將他弄死,再嫁禍給倭寇。」想到這裡,他心中狂喜,但覺天賜良機,不可錯過,當下屏息聆聽,誰知秘道中絕無聲息,過了片刻,忍不住壓低嗓子,溫言喚道:「谷兄弟,我來啦,你在哪裡?」

  連喚兩聲,也無人答,沈秀焦躁起來,生怕陸漸、姚晴趕到,破了殺局,不由得上前幾步,輕言細語,又喚一聲,叫聲未絕,忽聽叮的一聲輕響,仿佛玉珮撞著牆壁。

  沈秀吃吃一笑:「谷兄弟跟我捉謎藏麼?」口中說笑,身子如風般掠到聲響處,左腳方落,忽覺一陣鑽心刺痛自足底湧來,沈秀慘哼一聲,右腳懸空,右手撐向身旁甬壁,試圖穩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陣劇痛,直直穿透手掌。

  沈秀幾乎痛昏過去,但他到底是天部少主,自幼浸淫智術,雖遇如此危險,心中仍有一線清明,尋思四周漆黑無光,也不知還布有多少厲害機關,當下之計,莫如以不變應萬變,靜待救援,若是妄動,自己手足受傷,決難活命。

  想到這裡,縱然痛不可當,他兀自咬牙苦忍,只覺得鮮血順著那傷口源源流出,氣力衰減,受傷手腳陣陣發抖。更有甚者,沈秀發覺,那錐刺竟然生有倒鉤,勾住骨肉,欲要拔出,竟不能夠。

  時光點滴流逝,雖然只有片刻,沈秀卻似乎經過了千秋萬載,他拼命理清思緒,回想方才情景,但覺谷縝進入秘道時間甚短,理應不及佈設機關,但若是倭寇布下,穀縝也必不免劫,為何卻聽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已中了更厲害的機關,當即斃命。

  想到對頭已死,沈秀雖在痛苦之中,也覺快慰,繼而更生恐懼,害怕自己稍一動彈,便牽動那淩厲機關,落得與穀縝一般下場。

  如此胡思亂想,患得患失,沈秀精力流逝更快,渾身血汗交流,濕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卻又怕被倭寇察覺,徒自送命。正覺筋疲力盡,忽聽細微水響,他身處恐懼之中,感官異常敏銳,任何聲響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數倍,不由得嘶聲叫道:「救,救命。」

  只聽咦的一聲,正是陸漸,沈秀一聽來的竟是這個對頭,渾身機靈,不由噤聲。這時間,又聽水響,接著便聽姚晴道:「陸漸,怎麼啦?」沈秀一陣狂喜,忙道:「姚師妹,救我。」

  原來陸漸與谷、沈二人不同,入井後發現入口,便大聲告知姚晴,姚晴怕風君侯趕到,更不遲疑,飛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後相續,幾乎同時進入秘道。此時聽得叫聲,雙雙搶來。

  尚未逼近,忽見前方火光一閃,穀縝笑嘻嘻燃起一支蠟燭,將甬道照得通亮。沈秀見他迎面走來,目定口袋,吃吃地道:「你,你……」

  穀縝嘖嘖笑道:「沈兄好刻苦,這當兒還練金雞獨立呢!」

  陸漸、姚晴借著燭光,也看清沈秀的怪樣,只見他左腳著地,右腳蜷起,確有幾分「金雞獨立」的架勢,但定睛細看,不由失色,只見他身周的地面牆壁,密密麻麻插滿生有倒鉤的細長鋼錐。

  沈秀見穀縝毫髮未損,心中豁然雪亮:「是了,必是這廝事先設下機關,再將我引入此間陷害。」想到這兒,他倏地冷靜下來,死死盯著穀縝,神色十分嚇人。

  姚晴也猜到個中緣由,秀眉蹙起,陸漸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鋼錐,將沈秀放下,沈秀不料落難之時,竟得此人搭救,一時又驚又愧,澀聲道:「多謝。」

  陸漸本想幫他起出鋼錐,但鋼錐貫穿手掌,兩端皆有倒鉤,若要拔出,勢必扯下血肉,正感為難,姚晴忽道:「你且讓開。」她取出一個盒子,從中拈起一把小銀剪,與仙碧的銀剪一摸一樣。原來「地部」主生長,部內弟子未學傷人之術,先學救人之法,必然隨身攜帶醫具。

  那小銀剪鋒銳異常,鋼錐有如麥杆,應剪而斷。但沈秀腳底那枚鋼錐並未貫穿足背,倒刺陷在骨裡。姚晴在銀剪上塗了一層青色藥粉,鍥入創口,沈秀初時痛極,隨後便覺傷口發麻,痛覺全無,方知那藥粉乃是極烈的麻藥。

  沈秀經此數劫,汗透重衣,虛脫間,忽見燭光之下,姚晴神色專注,更顯得嬌媚萬方,撩人遐思,沈秀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燒,竟爾忘了傷痛,在她耳邊輕輕道:「師妹相救之恩,沈秀今生結草銜環,不足以報。」

  說到這裡,他的嘴唇故意觸碰姚晴耳垂,姚晴頓時雙頰發燙,生怕他再說瘋話,匆匆挑出鋼錐,胡亂包紮了傷口,便即起身。

  穀縝前後均然瞧在眼裡,只是冷笑,忽見姚晴瞪視過來,喝道:「你先前來過這裡,是不是?」

  「哪裡話?」穀縝漫不經意地道,「我第一次來的。」

  「當面說謊。」姚晴叱道,「這些鋼錐就是你布下的。」穀縝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與我何干?」

  「還想抵賴麼?」姚晴秀目生寒,咬牙道,「若不是你事先佈置,為何沈師兄傷了手腳,你卻一點兒事也沒有。」

  「我也覺得奇怪呢!」穀縝仍是笑嘻嘻的,「難道說這些鋼錐日久通靈,專紮壞人,不紮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駡,卻聽姚晴冷笑一聲,道:「這麼說,我把你丟在鋼錐上,瞧你是好人還是壞人。」穀縝接口笑道:「好啊,不妨試試。」

  陸漸不料二人一言不合,劍拔弩張,急忙搶上一步,隔開二人,揚聲道:「大夥兒身在險境,理應同舟共濟。」

  「同舟共濟?就是設陷阱害人麼?」姚晴雪白的雙頰湧起一陣紅暈,「陸漸你讓開,今天我非揍扁這臭狐狸不可。」谷縝哈的一笑,眼裡滿是譏諷之意,姚晴更覺氣惱,縱身欲上,卻被陸漸攔住。陸漸夾在兩人之間,左遮右擋,好不為難,原指望他們一雙兩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萬不料這對男女竟似天生的冤家,始終各不相讓。

  姚晴瞪視陸漸半晌,見他全無讓路之意,不由一跌足,恨聲道:「好呀,你跟他是朋友,我記住了。」轉身扶起沈秀,沈秀見她為自己出頭,心中其甜如蜜,故意裝得虛弱不堪,靠在她肩上。陸漸瞧得口唇顫抖,欲言又止。

  姚晴扶著沈秀跳過鋼錐,走在前面。陸漸呆了一陣,來到穀縝身邊,低聲道:「你別在意,她氣一陣便好。」

  谷縝冷哼一聲,搖頭道:「我本意釘死那姓沈的鳥賊,可恨閻王爺不收他。」陸漸吃了一驚,脫口道:「這機關真,真是你布的?」

  「記得入城時,你我分開時許麼?」穀縝道,「那時我便疑心這羅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來探尋,不料真被我找到了。」他說到這裡,大為得意,呵呵笑道,「只不過那次是探路,陷阱卻是這次布下的。」

  陸漸皺眉道:「既然這裡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來,豈不兇險?」

  穀縝道:「你不擅騙人,若是早知道此間秘密,必然流於形色,惹人生疑。若論兇險?哼,你我何時何地不在兇險之中,真要怕死,就該找個烏龜洞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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