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不,不成!」秦知味道,「我是劫奴,不能背叛主人。」他望著陸漸道,「你也是劫奴吧,你說對不對?」

  陸漸吃驚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劫奴?」

  「劫,劫奴見面,劫力必生感應。」秦知味道,「可,可惜,你是四體通,是劫奴中的下品,不能像我一樣收斂劫力,是故你瞧不出我是劫奴,我卻能瞧出你來。」

  陸漸冷哼一聲,道:「我就算是劫奴中的下品,但我也不怕劫主。」秦知味聽得這話,目瞪口呆,搖頭道:「你,你胡說,你是劫奴,怎麼能不怕劫主呢?無主無奴,天經地義。」

  陸漸瞧他惶恐神色,知他必是為奴已久,自尊盡失。不由得歎了口氣。卻聽穀縝道:「秦老闆,我跟沈舟虛沒什麼梁子的,你大約是誤會了。」

  秦知味搖頭道:「你、你姓谷,跟主人的大對頭同姓,總是可疑的。我還是將你們送給主人妥當。」

  這時間,忽聽門外傳來馬嘶聲,秦知味道:「車、車來了,我送你們去主人哪兒。」說罷出門,領進一個車夫,扛起三人,放在馬車上,放下簾子。

  車廂內漆黑一團,忽聽穀縝歎道:「醜奴兒,你若一硬到底,不吃這魚便好了。」醜奴兒怒哼一聲,道:「你不是神機妙算,未卜先知麼?還不是被人捉了。」

  穀縝嘻嘻一笑,並不言語,陸漸忽覺一雙手摸索身上鐵鎖,一聲細響,鐵鎖頓開,陸漸心頭一驚,欲要說話,卻被一隻手捂住。醜奴兒警惕道:「方才是什麼聲音?」穀縝笑道:「老子放了個屁,你也聽到了?」

  醜奴兒又氣又急,慌忙憋住呼吸,生恐車廂狹窄,傳來臭氣。

  馬車行了一程,卻聽有人喝道:「什麼人?」但聽秦知味道:「我,我是沈先生的僕人,這是入府的權杖,我,我姓秦,你對一對牌。」

  不多時,馬車又動,行了一盞茶工夫,倏爾停下,秦知味掀開車簾道:「抬、抬他們下來。」那車夫應了,兩人第一個扛的是醜奴兒,其次是穀縝,扛到陸漸時,陸漸忽地探出雙手,拍在兩人後腦,那車夫應手而倒,秦知味卻向前一躥,悶哼一聲,方才撲倒。

  穀縝身子一抖,擺脫鐵鍊,嘻嘻直笑,拿起鐵鍊,反將秦知味和那車夫鎖住,用布條封了嘴,丟在車上,轉眼見陸漸抓住醜奴兒的鐵鎖,欲要扯斷,便笑道:「且慢。」說罷伸手,將陸漸撥開,但見醜奴兒獨眼中噴出火來,當下笑道:「放你也不難,但你須得發誓,在這總督府中,處處聽我調遣。要不然我便將你丟在這裡,不一會兒就有人來。」

  醜奴兒一咬牙,忽道:「好,便依你。」穀縝這才從右手中指上解下一根細韌烏絲,撥開鐵鎖。陸漸恍然大悟,脫口道:「烏金絲?」穀縝笑道:「不錯,這玩意兒又救了你我一命。」

  醜奴兒冷笑道:「怕沒這麼簡單,你是不是早就設好了局,故意讓秦知味擒了,好讓他引我們進總督府。」穀縝眯眼笑道:「你猜呢。」醜奴兒跌足嗔怒,只是身在險地,欲呼不敢。

  陸漸不解道:「你們兩個為何總是鬥氣?」

  穀縝道:「你這位管家婆聰明厲害,以往都是她設計算人,不料遇到了我,反被我算,你說,她該不該生氣?」忽見醜奴兒又要發作,便道:「記得你發的誓,這裡鬧起來,大家吃虧。」

  醜奴兒只得忍氣吞聲。陸漸道:「現今去哪裡?」穀縝道:「去救你戚大哥。」陸漸一怔,道:「去牢裡麼?」

  穀縝搖頭道:「不,去胡宗憲那裡,既然戚將軍不肯越獄,那只能讓胡總督改變心意了。」說罷從懷裡抽出一冊文書,說道,「這個冊子裡,有百來個將官劫掠百姓、謊報軍情、貪贓納賄的證據,比起戚將軍偶爾兵敗,可謂罪加十等也不止。胡宗憲若要正軍法,就該拿這些敗類開刀。只不過,這裡面除了俞大猷,東南叫得出名號的統兵大將,幾乎人人有份,胡宗憲若都殺了,豈不成了光杆兒總督?我只需將這冊子在胡總督的書案上一放,這斬將之事唯有作罷,即便要斬,也輪不到戚將軍了。」

  陸漸又驚又喜,道:「這冊子你哪裡來的?」

  穀縝笑笑,「我不是很有錢麼,錢可通神,更可通天。」醜奴兒哼了一聲,道:「你果然早有預謀。」

  「罷了。」穀縝笑道,「就算我早有預謀。其實,我幾年前就猜到這煎魚漢子是『嘗微』秦知味。但這總督府外有天部高手守護,若不設計,怎麼進來?再說,以我這點兒貓狗把式,就算混進來,也成不了事,還需金剛門人助拳,地部高手開路。」

  陸漸心中怪訝:「我算是金剛門人,但地部高手在哪裡?」正想詢問,忽聽醜奴兒接口道:「但若秦知味不想留活口,在魚裡下毒呢,你豈不是弄巧成拙?」

  穀縝道:「秦知味是烹飪一道的大宗師,豈會幹出這等下毒的勾當,若不能憑煎魚的滋味迷倒你,便不算本事。再說他和我頗有交情,不會親手殺我;再不成,那魚肉我本就沒吃,秦知味就算要下殺手,我也能夠臨時變計。」

  醜奴兒道:「不對,你明明吃了魚的。」穀縝笑道:「我在舌頭上裹了一層紙,只需舌不沾魚,那滋味就迷不住我,我瞧你們吃魚的樣子,有樣學樣,還騙不過秦知味那癡漢麼?」

  醜奴兒獨眼中流露出迷惑之色:「這麼說,你在竹蓬裡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在演戲了?」穀縝笑眯眯地道:「你猜呢?」

  醜奴兒猜測不透,唯有怒哼道:「你這廝定是狐狸投胎。」穀縝道:「狐狸也分公母,我是公的,你就是母的。」

  陸漸也覺此事匪夷所思,但當務之急,卻是救出義兄,便道:「先別鬥嘴,找胡總督要緊。」穀縝道:「我瞧過總督府的地形圖,此地既是停車之處,書房當在那邊。」說罷一指東南方向。

  三人躡足而行,繞過守衛,須臾可見書房燈火,行得近了,但見房前守著兩個小廝,一個丫環。

  穀縝低聲道:「胡宗憲還在房內,咱們繞到房後去。」三人潛至房後,卻是一片花圃,花木間點綴幾竿修竹,房後開了一扇圓窗,想是房中人勞累之後,留為觀花賞竹、消乏解疲之用。

  穀縝輕輕戳破窗紙,但見房內案卷堆積,燈下坐了一名五旬老者,華髮便服,正伏案奮筆,批閱公文。

  穀縝猜到此人便是胡宗憲,正想設法引開他的注意,將冊子丟上書案,忽聽得車輪軲轆之聲,那丫環挑簾進來,恭聲道:「大人,沈先生來了。」胡宗憲哦了一聲,擱筆起身。

  窺伺三人均是大驚。就瞧珠簾高挑,一個青衣文士推著輪椅翛然入內,陸漸一見此人,幾乎驚叫起來,敢情來人正是城外茶亭中所遇的殘廢文士,不料此人竟然就是天部之主,「天算」沈舟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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