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十九


  穀縝頭大如鬥,坐在身旁石階上,望著遠空發愣。施妙妙望著他,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歎道:「阿縝,你是絕頂的聰明人,當知道大錯難返的道理,我的心也好痛,可,可我于公於私,都不得不捉你回去。我,我真寧可沒有遇上你……」

  谷縝冷冷道:「少來說這些假惺惺的廢話。我若回去,必死無疑。我知道,我若死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嫁給他人,做你的少奶奶了。哼,施大小姐,到時候你有了孩子,記得叫他偶爾給我上上墳,免得老子一個人在下面,冷冷清清。」

  施妙妙臉上紅了又白,驀地拈起一枚鱗片,割下一縷青絲,澀聲道:「穀縝,我是『千鱗』唯一傳人,不能輕易言死。但我施妙妙斷發明誓,你若死了,我終身不嫁,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穀縝笑道:「這種誓言,你該跟西城的天部雷部去說,我一無天部神通,二無雷部電勁,怎麼打你,怎麼劈你?再說了,這等誓我從小就是發著玩兒的,當得了真麼?若是誓誓應驗,我早被雷劈了幾百次了。」

  施妙妙苦心發下的誓言被他說得形同兒戲,又羞又急,不自禁咬牙道:「好,你不就是要我陪你死麼?這次回到東島,你死了,我也不活,這下……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也不成。」穀縝搖頭道,「若我爹大發慈悲不殺我,又將我關起來呢?」施妙妙倒未想到這點,不覺愣住。

  穀縝笑道:「這樣吧,我若被關起來,你也要陪我坐牢,咱們兩個老囚犯在牢裡閑著沒事,大可聊聊天,說說話,再生一堆小囚犯玩兒……」

  施妙妙羞紅了臉,啐道:「誰跟你生小囚犯玩兒。」穀縝盯著她,笑道:「好啊,說了半天,你就是想我被關起來,然後嫁給他人。」

  施妙妙急道:「我哪有這種念頭?」穀縝面色一寒,冷笑道:「若是沒有,為何我在九幽絕獄三年,也沒見你來救我?」

  施妙妙不覺呆住,驀地流下淚來,跌足道:「你到底要我怎麼好呢?我沒法下手殺你,但若將你帶回去,又跟殺了你有什麼分別,死穀縝,我……我該怎麼辦好呢?」

  穀縝望著她,忽地歎了口氣,道:「你問我嗎?」施妙妙點點頭,大聲道:「我就問你。」

  穀縝徐徐起身,搖頭道:「傻魚兒,你為何一定要殺我抓我,難道就不能幫我洗雪這莫須有的奇冤麼?」

  施妙妙一怔,脫口道:「難道,難道你真是冤枉的?那些證據……」穀縝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若要害一個人,或許還能編造出更多更毒的證據。妙妙,你跟我一起長大,難道就不知道我的為人,只會聽他人的一面之辭麼?」

  施妙妙一愣,卻聽谷縝續道:「再說了,以我的心計,若要奸妹,會讓繼母撞見麼?若要弑母,會讓她有空叫喊麼?若要勾結倭寇,又怎會留下一大疊書信?你這個傻魚兒,不但將我想得太壞,更將我想得太笨。」

  施妙妙聽了,大覺有理,脫口道:「這些話,你當年為何不說。」谷縝冷冷道:「當時有人肯聽我說話麼?」施妙妙回想當時情景,確是群情激憤,就是自己,瞧見谷萍兒的樣子,也是傷心欲絕,恨不得將穀縝一刀殺死。

  想到這裡,她不覺默然。穀縝淡淡地道:「妙妙,你若不願幫我,還請瞧在往日交情,放我一馬。若我穀縝不死,終有一天會真相大白。你今日的誓言……我統統都沒聽見,若我死了,或是日子太久,你也不必等我,嫁人生子,我也絕不怪你。」說到這裡,他眼眶沒的一熱,急忙轉過頭,大步前行,走到二十步時,淚水卻終於忍耐不住,奪眶而出。

  穀縝走到街口,不見施妙妙追來,方才抹去淚水,暗罵道:「他媽的,不就是個傻女人麼,天下女人多的是,老子又何必為她流淚?再說我跟她並無婚姻之約,她嫁不嫁人,關我屁事?」

  想到這裡,他心下稍安,望著繁華起來的街市和早起的行人,一種孤寂之感油然而生,不由得仰首望天,喃喃道:「陸漸啊陸漸,你又在哪裡呢?」

  陸漸又來到那個無形世界,黑白分明,星斗滿天,穿行在黑白的邊界,望著滿天星斗,他又迷惘起來,這一次,沒有了詭異的叫聲,也沒有了巨大的貓靈,「三垣帝脈」處,血環如故,只是其中一環,正在他的眼前慢慢淡去,終於,再也瞧不見了。

  血環消失的一霎那,陸漸忽然醒來了,周身傷口疼痛難當,又似乎塗抹了某種藥物,一股涼意透肌而入,不時緩解那種痛苦。

  陸漸定一定神,但覺身上包紮了許多布條,身下晃蕩不已,忍不住脫口道:「這是哪裡?」

  「這是船上。」一個喑啞的聲音傳來道,「你還痛麼?」

  陸漸脫口道:「醜奴兒?」那醜女揭開船帷,鑽了進來,獨眼中透著關切。陸漸道:「醜奴兒,谷縝呢?」醜奴兒道:「他跟那個銀衫女子走了。」

  「走了?」陸漸心中茫然,驀地想起那個女子自稱東島五尊之一,不由驚道,「糟了,他又被東島捉住了。」說罷便欲掙起,卻被醜奴兒按住,道:「你傷得重,不能動的。那個,那個穀縝很狡猾,定有逃跑的法子,你先養好傷,再去找他。」

  陸漸聽得有理,不好違拗她,搖頭歎道:「只有一道環了。」醜奴兒奇道:「什麼一道環?」陸漸不願惹旁人憂心,當下含笑不語。醜奴兒沉默一陣,說道:「你的體質好奇怪,那麼多怕人的傷口,一夜間都癒合了,加上我的藥,想必將來好了,連疤痕都不會留下。」

  陸漸心知定是劫力的緣故,但此次自己受創太深,恢復時借用劫力太多,劫力反噬,竟將魚和尚第二道禁制衝破了。如今三大禁制去了兩道,自己卻連昆侖山的方向也不知道,若是就此遭劫身滅,豈不有負魚和尚的厚望。然而這世間許多事,即便禁制盡破,萬劫不復,也是不能不做的。

  想到這裡,陸漸不覺歎了口氣。卻聽醜奴兒又道:「不過你好厲害,遇上『風君侯』的『風蝶之術』,雖然傷得厲害,卻避開了所有要害,要麼割中頸項,或是刺中心口,就算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陸漸笑笑,問道:「醜奴兒,真奇怪,『風君侯』竟是來找你的,你跟他有什麼仇?」醜奴兒淡淡地道:「你猜呢?」陸漸搖頭道:「我猜不出來。」

  醜奴兒道:「你可真笨,若換了那個穀縝,一早就猜出來了。」陸漸點道:「穀縝神機妙算,跟他相比,我真笨得很,醜奴兒你說得對。」說罷,望著醜奴兒,呆呆出神。

  醜奴兒怪道:「你這人好奇怪,別人瞧見我這鬼樣子,跑都來不及,你卻一點兒不怕,還敢一直瞧我。」

  陸漸道:「瞧著你,總讓我想起一個人。」醜奴兒問道:「想到誰呢?」

  陸漸歎道:「想到一個相識的女孩兒,這些年,我總想著她,念著她,連夢裡也夢著她。」醜奴兒道:「是你的情人嗎?她也跟我一樣難看?」陸漸搖頭道:「她很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