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十八


  穀縝絕處逢生,有若夢寐,待得紙蝶散盡,正要叫喊陸漸,卻見長街空曠,哪有陸漸的影子,唯有一大灘鮮血,在月光下分外刺眼。穀縝驚急交迸,但只一瞬,複又冷靜下來,皺眉沉思。

  忽聽輕哼一聲,轉眼望去,只見施妙妙足下踉蹌,扶住街邊木柱,搖搖欲墜。谷縝搶上兩步,脫口道:「妙妙……」方欲攙扶,忽覺喉頭一痛,已被一枚鋒利鱗片抵住。

  谷縝望著施妙妙冷若冰雪的眸子,皺眉道:「妙妙,別開玩笑。」施妙妙冷哼道:「誰跟你開玩笑,你敢用那雙髒手碰我一下,我立馬割斷你的脖子。」指間鱗片一動,穀縝頸上肌膚裂開,滲出縷縷血絲。

  穀縝額上冷汗流出,強笑道:「好,好,我絕不碰你,你把這勞什子拿開。」施妙妙眼中露出嘲諷之色,冷笑道:「你這不要臉的壞東西,也會怕死?」

  穀縝笑道:「不要臉的人,未必就不要命。」忽覺喉頭又痛,忙道:「妙妙,你若要殺我,又何必救我呢?」

  施妙妙寒聲道:「我救你便是為了殺你。」穀縝忍不住罵道:「放屁……」方才罵出,喉間又疼,眼見施妙妙美目中怒火噴出,忙道,「妙妙,我豈敢罵你,這個屁是我自己放的,你……你把這個玩意兒挪開些,有話好說……」

  施妙妙哭笑不得,罵道:「你這壞東西,若,若我有力氣,眼下便一寸寸割下你的肉來。」穀縝笑道:「我的肉有什麼好,又酸又臭,又不能吃。」

  施妙妙怒道:「你才吃人肉呢。」穀縝望著她,忽地歎了口氣,幽幽地道:「妙妙,我好想你,若能再抱一抱你,就算死了,我也甘心。」

  施妙妙一怔,眼神微微散亂,倏爾雙目泛紅,咬牙道:「你別想說好話來哄我,這一次,我便不親手殺你,也要將你押回靈鼇島,交與島王處置。」話未說完,忽見穀縝望著自己,似笑非笑,不覺心慌起來,怒道,「你,你再這樣瞧著,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不防穀縝猛然伸手攥住皓腕,施妙妙方要將銀鱗刺下,卻又不忍,稍一遲疑,已被穀縝緊緊抱在懷裡,耳聽得他輕笑道:「東島五尊,各有怪癖,金龜愛財,鯊刺莽直,葉梵好排場,狄希假清高,至於你這條小『銀鯉』,最大的怪癖,就是喜歡我這個壞東西,別人殺我還好,你要殺我,我死也不信……」

  施妙妙又氣又急,欲要掙扎,卻不知為何,被他一抱,嗅著那熟悉的男子氣息,竟然渾身發軟,氣力俱失,兩行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罵道:「你這個大壞蛋,臭流氓,害人精,我恨死你,恨死你……」雙拳齊出,一邊罵,一邊捶打穀縝肩頭,谷縝任她打罵,默不作聲。

  施妙妙這兩年多來身心備受煎熬,打罵一陣,疲倦起來,伏在穀縝肩上哭個不住。穀縝忽地笑道:「你這只傻魚兒,別哭啦,再哭下去,我可要親你了。」

  施妙妙雙頰一紅,氣道:「你敢胡來,我,我殺了你……」話未說完,臉上已被穀縝親了一下,頓時面如火燒,方要發怒,卻被穀縝橫抱起來,不禁急道:「壞東西,我,我的籃子。」

  穀縝笑道:「我倒忘了,『銀鯉』吃飯的傢伙莫要丟了。」說罷將她放開。施妙妙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狠狠白他一眼,拾起籃子,將籃口傾斜,十指微顫,地上散落銀鱗竟也隨她十指顫動起來,仿佛活了一般,接二連三,魚貫跳入籃子,一眼望去,就似一條細長銀線,被一寸寸收回籃裡。

  穀縝從旁瞧著,忽道:「妙妙,風部神通總不離風,故而左飛卿的『風蝶術』我也能夠想通,但這『千鱗』神通卻是什麼道理?你為何能駕馭這麼多細小鋼鱗?」

  施妙妙沒好氣道:「你不是很聰明麼?幹麼問我?」

  穀縝笑道:「你考較我麼?其實我已猜到了。這道理跟船上的指南針差不多,靠的都是磁力吧,妙妙,你練的內功是不是與磁力有關?」

  施妙妙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姓施還是姓王?我幹麼要告訴你?哼,在我眼裡,你不過是一個獄島的重犯罷了,如今我就要抓你回去。」

  穀縝冷笑道:「好呀,敢情你跟葉梵姘上了。」施妙妙面色陡變,厲聲道:「你說什麼?」

  穀縝道:「鎮守獄島是『不漏海眼』的事。你若不是葉梵的姘頭,幹麼興沖沖幫他捉我?」話未說完,已重重挨了一記耳光,谷縝的左頰眼瞧著腫起來,卻仍是笑眯眯的,眼睛也不眨一下。

  施妙妙恨聲道:「我,我真恨自己,那一天知道你的惡行,我就該將你殺了,省得你這大禍害到處害人。」

  穀縝呸了一聲,大聲道:「你沒聽說過『禍害遺千年』嗎?你要殺麼,老子就在這裡。你施大小姐本事大,我反正打不過,十魚千鱗,好啊,你今天若不把這一千個鱗片一個不落地釘到我身上,什麼狗屁『千鱗』,從此江湖除名。」說罷轉身就走。

  施妙妙望著他,渾身發抖,驀地心酸難抑,雙腿發軟,蹲在地上放聲大哭。穀縝聽到哭聲,心頭沒的一軟,轉身回來,掏出手絹,在施妙妙臉上亂抹。

  施妙妙見他轉回,心神稍安,奪過手絹,罵道:「蠢材,手絹都不會用?」穀縝笑道:「是手絹麼?我還以為是抹布呢。」施妙妙幾乎笑出來,好容易忍住,狠狠打他一拳。

  穀縝吃痛怒道:「姓施的,你可以練過武的,我又不是你練拳的木樁,隨便亂打。」施妙妙輕哼一聲,抹完眼淚,忽覺那手絹香得出奇,忍不住借著熹微晨光細瞧,但見手絹上繡了一對鴛鴦戲水圖,圖邊還有一句豔詞:「敢做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施妙妙越瞧越覺不對,狐疑道:「這手絹又是哪個狐狸精的?」這手絹本是穀縝從菡玉那裡隨手要來揩嘴的,聞言心虛,笑道:「狐狸精那麼多,一天七八十只,我怎麼數得過來,也不知是哪一隻揣在我這兒的。」

  他索性誇大其辭,施妙妙反而不信,將手絹扔還給他,呸道:「你少在這裡臭美。」眼見天亮,只怕街上人多,惹來麻煩,便牽著穀縝衣角,轉到僻靜處,低聲道:「你那朋友呢?怎麼不見了,方才我見了你,一生氣就忘了,若不是他冒死傷了『風君侯』,今天你我必然無幸。」

  穀縝搖頭道:「我也不知,一轉眼便不見他,只瞧見一灘血,想是被人趁亂帶走了。」

  施妙妙遲疑道:「你是說地裡那人?看那人的身手,像是地部的高手。」

  「是啊。」穀縝歎道,「這醜奴兒真是深藏不露,為了躲避仇家,竟不惜自毀容貌,藏在妓院裡做一個最下賤的奴婢,這份忍勁耐性,真是令人佩服。」

  施妙妙一聽到妓院二字,其他的字句盡都忘了,一把擰住穀縝的耳朵,恨聲道:「你說什麼妓院?你去過,是不是?」

  穀縝痛叫道:「你好歹也是五尊之一,怎麼還像個小娘兒們?」施妙妙想了想,點頭道:「不錯,我現在是五尊了,不能再擰你的耳朵了。」說罷鬆手,瞪著穀縝叱道:「你若不說清楚妓院的事,便試試我『銀鯉』施妙妙的千鱗。」說罷氣呼呼拿起一隻小銀鯉。

  谷縝一時傻眼,忙道:「妙妙,事有輕重,我那朋友死活還不知呢,咱們須得去尋他。」施妙妙被這一岔,不自覺間放下銀鯉,皺眉道:「不錯,可你的朋友自來都是狐朋狗黨,從沒一個好東西,怎麼又會有這種重義輕生的豪士。」

  穀縝冷笑道:「你又知道我多少事?還不是人云亦云。」施妙妙呆了呆,淒然道:「是呀,我確是不知道你的事,今天就要一一問個明白。」

  穀縝望著她半晌,忽地歎道:「那我說自己是冤枉的,你信不信。」施妙妙也怔怔望著他,淒然搖頭道:「那些事證據確鑿,鐵案如山。更何況,就算別的事是冤枉的,但你睡在萍兒的床上,還有那被單上的落紅,卻是怎麼也賴不掉的……」說到這裡,她嗓子發顫,眼中淚水一轉,滾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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