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獨孤紅 > 鐵血冰心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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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個人,有三個是共據一桌的,而那一個則獨佔一席。 共據一桌的三個,是兩名文士裝束的中年人,與一名粗布衣褲、面貌清臒的老者。 兩個中年文士,沒什麼扎眼處,倒是那一身粗布衣褲的清臒老者,精神矍鑠,目光銳利,不類常人。 不過,他三個有一點相同,那是流露自眉宇的凝重端肅之氣,舉止神態不但斯文,更難得顯得飄逸、灑脫。 人人酒酣耳熱,喧嚷吵雜,惑於絲竹,迷於重簾後唱歌人兒那鬢影釵光,他三個,卻是聽若無聞,視若無睹。 那獨據一席的,則是個裝束考究、神情舉止顯得很氣派的長袍老者,老者身材高大,銀髯飄拂,一襲古銅色的綢質長袍,一望而知必是揚州城中的豪富巨紳,你不見,那夥計送酒端菜之際,獨對他特別周到,特別親切,還帶著點兒恭維? 有錢能使鬼推磨,八成兒,長袍老者是老主顧、常客,而且也必然地出手闊綽、大方,賞頭多! 年頭兒不好,人都是笑貧不笑娼的勢利眼,別看長袍老者相貌平庸毫無驚人之處,憑他那一身裝束,萬貫的腰纏,人都巴結他,侍候他,是唯恐不到不周。 這長袍老者跟那三個一樣,是真正來喝酒,醉翁之意也的的確確在酒,他也不聽絲竹聲,也不貪看美色,而獨對隔著遠遠的那三個,似乎是頗為留意,不時投過一瞥。 突然,絲竹聲轉急,一個曼妙甜美、恍若銀鈴,又似鶯聲百囀的清脆、輕柔、嬌滴的歌聲,透簾而出,嫋嫋而起: 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簿幸名。 這是那風流小杜,最膾炙人口的遣懷詩兒。 此詩本就旖麗,加上那唱歌人兒的一副逗人歌喉,入耳直能令人盪氣迴腸,意亂情迷! 一陣轟雷般掌聲過後,突然有人大叫道:「小娘子,你快快出來,我也是落拓江湖載灑行,卻尚未曾試過楚腰是否掌中輕,且莫管它多少年,我是既解風流又多情,准包不會落得個薄幸之名!」 許聲方落,怪叫四起,掌聲再動。 那三人中,青衫文土與清臒老者皺了皺眉,而那隱透高華氣度的白衣文士,卻神色不動地喝他的。 也許是因為歌妓生涯,簾後唱歌人兒,對這頗為輕薄的話兒,表現的毫不在意,反而一聲輕笑,一個嬌滴滴、軟綿綿的話聲隨之傳出:「縱情詩酒,名士風流,千里知音難遇,承蒙垂顧,敢不厚顏應召,竭盡所學,一酬知音!」 話落,只見垂簾掀動,唱歌人兒竟嫋嫋行出。 滿樓燈光為之一黯,立刻鴉雀無聲,數百對目光一齊投注,投注處,不覺為之意撼神搖。 雲髯高挽,環珮低垂、那如花嬌靨堪稱絕色,那似水雙眸更射嬌媚。 玲瓏胴體上,裹著一襲蟬翼般粉紅輕紗,曲線宛然,若隱若現,凝脂般肌膚,更有著一種感人的光彩。 她,妙目流波,略一輕掃,輕抬皓腕,微理雲鬢,風情萬種,展顏一笑,百媚橫生,嬌聲說道:「恕我眼拙,不知知音何處,适才是哪位……」 酒客中,發出數聲驚歎,只有那四個未為所動。 忽地,酒客中有人失聲再歎,揚聲吟道:「恨眉眼醉甚輕輕覷著,神魂迷亂,常記那回,小曲欄幹西畔,鬢雲松,羅襪劃劃,丁香笑吐無限……」 「揚州第一樓幾時來此解語鮮花可人兒?我遍歷檀板,可從未見過如此國色天香,小娘子,知音在此!」 隨著話聲,東隅裡站起一名華服少年,模樣兒俊是夠俊,只可惜目光邪而不正,令人討厭! 唱歌人兒妙目深注,嬌媚一笑,道:「貴客謬獎,小女子可不敢上比秦少遊筆下……」 那華服少年色授魂與一拱手,諂笑說道:「小娘子,我自覺唐突,但驚豔之餘,情不自禁,小娘子恕我這個,千萬莫以輕薄見責!」 唱歌人兒展顏一笑,風情萬種:「小女子不過一名歌妓,貴客不以風塵見鄙,只有受寵若驚,怎敢不識抬舉,嗔怪輕薄,貴客請坐,小女子願竭盡所能,報投知音!」 華服少年一笑點頭:「郝某人敬遵小娘子芳諭,先幹一杯水酒,敬謝歌舞,聊表心曲!」 說著,舉杯一仰而幹,然後欣然坐下。 唱歌人兒嫣然一笑,輕抬皓腕,向後微拍,悅耳樂聲再起,透簾傳出。 接著,她檀口輕啟,一縷柔美嬌音嫋嫋而出: 風銷焰烈,露挹洪爐。 花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 竟是那闕周邦彥的詞兒,曼妙歌聲及半,她無限嬌媚地含笑襝衽,香袖揮處,蘭麝浮動,嬌軀一轉,突然翩翩起舞,歌兒已醉人,更哪堪邊歌邊舞,隨樂婆娑? 本該春雷乍動,掌聲不絕,但,滿樓釵光鬢影,翠袖翻飛,早已令人眼花繚亂,目迷神移,忘了! 鴉雀無聲,一片寂然,個個屏息凝神,靈魂兒出竅,瞪大了眼,隨著那靈妙身段,輕盈舞步,時東時西。 但見那唱歌人兒舞影輕盈,轉來轉去,輕舞中,衣袖四拂,媚眼兒亂拋,任誰都會覺得她那媚眼兒,是拋向他。 似乎不錯,那一雙勾魂攝魄的妙目,的的確確是罩住了全樓,罩住了每一位酒客。 就在唱歌人兒蛇腰款擺,水袖飄拂之際,那共據一席的三人中,那白衣文士雙目陡射兩道寒芒,一閃即隱。 而適時,那青衫文士低著頭,舉杯欲飲。 就在他舉杯方欲沽唇的刹那間,白衣文士出手如電,突然一把搶過了那只酒杯,杯中酒點滴未濺,好高的手法! 青衫文士一怔抬眼,白衣文土卻淡淡一笑,道:「老弟,這,沾唇斷腸,喝不得!」 青衫文士臉色一變,雙眉方挑,白衣文士已然又道:「老弟,別煞人風景,擾人酒興,待會兒再說!」 說話之間,歌聲已至最後一句,唱歌人兒也隨之舞罷,面帶嬌羞甜美,微俯螓首,盈盈襝枉。 轟然一陣春雷,采聲沸騰,震得酒樓晃動,直欲掀起屋頂,唱歌人兒乍喜還羞,螓首一垂,便待轉身。 突然,白衣文土舉杯站起,一雙犀利目光望著唱歌人兒,一笑說道:「姑娘且諸留駕片刻……」 唱歌人兒倏抬螓首,嬌靨上的神色,竟有點驚意,美目輕注,隨即展顏媚笑,柔婉相問:「這位貴客,有何見教?」 「不敢!」白衣文士淡淡說道:「姑娘人美、才高、辭佳、舞妙,更難得心思靈巧,對這一席獨厚,我敢以一杯水酒,敬謝歌舞,聊表心曲。」 雙目凝住,將手中酒杯,緩緩遞了過去。 那一杯,是搶自青衫文士手中的那一杯。 滿樓大笑,有人怪聲叫道:「誰說讀書人木訥呆癡?各位看,這酸丁不是很解風情很通情趣麼,可惜那張臉……否則小娘子必一見鍾情!」 又是一陣大笑,笑聲中,華服少年霍地站起。 唱歌人兒笑了,笑得有點不自然:「小女子獻醜,為得是助酒興,聊博諸位一笑,怎敢當貴客一個敬字,貴客請自飲,這一杯,算小女子敬貴客……」 要是換個憐香惜玉的人,或是樓上別的酒客,他必定會欣然收手,一仰而幹,豈料,這白衣文士,不但沒收回手,便是連話也未說一句。 倏地,又有人叫道:「剛說他解風情,通情趣,如今怎麼又不靈了?嚷,噢,對了,八成兒小娘子一見鍾情不賞臉,他下不了臺……」 笑聲四起,白衣文士充耳不聞,唱歌人兒卻大窘垂下螓首,白衣文士雙目緊緊凝注,突然笑了:「姑娘奈何不肯賞臉?正如那位所說,姑娘倘不飲我這杯酒,我如何能下得了台,坐得下去?」 唱歌人兒螓首倏抬,方欲張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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