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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舒玉珍也笑道:「你不是說我太直率了吧?」

  駱人龍說不過她,只好笑著不答話,跟她進入里間。

  這間房間比外面的客廳還要大的多,更由於房中家俱很少,使人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靠北面床邊,一張紫藤躺椅上半坐半臥的,坐著一位中年婦人,這中年婦人臉上輪廓很美,只因病得久了,肌肉消瘦,她真正的美,只能從想像中去揣測。不過她那慈祥的微笑,卻使駱人龍一見之下就知道她是一位仁慈的婦人。

  舒玉珍叫了一聲:「媽!」跑過去扶起了舒夫人。

  駱人龍記得舒玉珍的話,長揖為禮道:「晚輩鐵鈺,叩見夫人!」作勢要拜下去。

  舒夫人笑道:「鐵少俠免禮,病婦如何當此大禮,珍兒,快叫鐵少俠不要客氣。」

  駱人龍原就不想真的拜下去,聽了舒夫人的話,便儘量把動作放慢,同時,向舒玉珍望去,希望她來阻止自己,自己便可不向仇人之妻跪拜了。

  可是,這時的舒玉珍卻只是瞧著他微笑,毫無阻止他跪拜的意思。

  駱人龍實在挨不下去,只好咬牙向舒夫人拜了一拜。

  舒夫人又令舒玉珍搬來一張椅子,讓駱人龍在她旁邊坐下。

  舒玉珍這倒是高高興興做了,而且,還親自為駱人龍泡了一杯茶。

  駱人龍只想早些為舒夫人看過病,告退出去,但幾次提起看病的事,舒夫人卻都不著急地笑著道:「幾十年的老病了,急也不急在一時三刻,今天難得我感到高興,我們還是先談談吧!」

  駱人龍無奈,就只好陪著她談了。

  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接著舒夫人便盤問起駱人龍的家世和師門來。

  說到駱人龍的師門,駱人龍還是那一套老話,自認是天香散人的弟子。關於這一點,因為舒夫人早已由舒玉珍口中得知,所以舒夫人只是微笑地聽著,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只有說到駱人龍的家世時,駱人龍便覺的情形有些不對,因為舒夫人問得太祥細了,真叫他在捏造姓鐵的身世時,差一點露出馬腳來。

  駱人龍唯一的辦法就是說,自己乃是一個孤兒,關於父母的事,都已記不大清楚了,可是,舒夫人卻認為駱人龍既是天香散人之徒,以天香散人之能,決不會查不清駱人龍的身世的,同時,也認為駱人龍自己那能這樣糊塗,不作明白身世的打算。

  於是她以各種話,來激發駱人龍回憶,駱人龍含糊地應付過去了。

  最後,舒夫人又問駱人龍身上有沒有什麼可資追溯的紀,念物品。

  駱人龍被逼急了,突然,想起慈母曾留給自己一隻玉珮,一直就佩在項間,因為成了習慣,自己差不多都把它忘了。

  同時,他覺得這只玉珮既是慈母之物,當不至洩露出他的身世來。

  當下為免舒夫人的過份囉嗦,他只好將那玉珮取出,雙手呈給舒夫人道:「晚輩想來想去,或許在這玉珮上,可以找出我的身世。」

  舒玉珍「噗嗤!」一笑道:「什麼想來想去,你原就心裡有數,只是不願說出來,要不是媽為人精細,真還就被你瞞過了呢?」

  駱人龍看了她一眼,有口難言。

  這時,舒夫人望著駱人龍微微一笑道:「鐵少俠,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不厭其煩地盤問你麼?」

  駱人龍一怔,搖頭道:「晚輩愚魯,不敢妄測。」

  舒夫人長歎一聲道:「我查問你的身世,一來,是為了我們這個淘氣的丫頭,二來,是因為我忽然發現你的臉型極象一個人。」

  駱人龍一聽舒夫人說他極象一個人,不由大為懸心,生怕因此出了毛病,顧得有點心慌意亂地道:「夫人覺得晚輩有點象誰?」

  舒夫人笑了一笑,沒有馬上告訴他,卻從舒玉珍手中要過駱人龍取下的玉珮,仔細端祥了起來。

  駱人龍提心吊膽,偷偷地瞥過去。

  只見舒夫人臉上的神色極為嚴肅,而且,非常明顯地時時起著變化。

  驀地,舒夫人抬頭向他問道:「這玉珮的左下角,可是你自己碰壞的?」

  駱人龍不由自主地點了一點頭。

  舒夫人吩咐舒玉珍到她百寶盒裡取來了另一塊玉珮,比給駱入龍看道:「鐵少俠,你這玉珮的左角在未損壞以前,是不足也有一條這樣的橫線?」

  駱人龍見舒夫人那塊玉珮與自己的玉珮形式雖完全不相同,但自己的玉珮左下角過去確曾有一條舒夫人那塊玉珮相同的橫線,只因在古洞練藝時,不小心在鏜乳石上碰缺了。這時,駱人龍已意識到自己這塊玉珮和舒夫人一定有著非常關係,開始本想編一套說法,矇混過去,但,繼之一想,又覺得不大妥當,因為這位舒夫人委實太精明了,萬一措詞不當,可能反而更糟。

  同時,事實擺在面前,舒夫人要不把事情弄明白,也決不會中途放手。

  要避免麻煩,只有坦直的承認了。

  於是,駱人龍硬著頭皮道:「夫人睿智,明察秋毫,我這玉珮在未損壞前,左下角確也有一條橫線。不知夫人何以知道的?」

  舒夫人蒼白的臉上,泛起興奮的光彩,道:「令堂可是姓牟?」

  駱人龍道:「夫人可是認識家母?」這話當然是承認他母親姓牟了。

  舒夫人笑道:「我問完了話,自然會把實情告訴你,現在,你再把令堂的閨名告訴我吧!」

  駱人龍恭聲道:「先母諱慧嫻。」

  舒夫人臉容一慘道:「孩子,你可知道我是你什麼人麼?」

  駱人龍憑舒夫人這一聲孩子,已猜出舒夫人必是慈母的什麼親人,不禁更加耽心對方會從慈母而想到父親,他一面籌思應付之策,一面搖頭道:「晚輩從未聽先母提起過夫人。」

  舒夫人歎聲道:「這也難怪,你娘原不知我和珍兒他爸結璃之事。」接著,又歎了一聲,道:「唉!我又何嘗知道你娘嫁給了令尊呢,我們已三十年沒見面了。」

  駱人龍聽了這話,這才放心地長籲了一口氣。不論以後的情形如何發展,自己的身份當不致暴露了。

  他定了一定神,道:「夫人……」

  舒夫人笑著截口道:「不,孩子,你該叫我姨媽!」

  駱人龍一愕,只聽舒夫人柔聲又道:「我娘家姓陳,你媽是我姑母的獨生愛女,我雖比你媽大四五歲,但我們做閨女時,卻極是投緣,就好象親姊妹一樣。」停了一停,叫玉珍姑娘給她倒來一杯茶,潤了一下嗓子,又接道:「我們年輕時都有滿肚子奇想,整天做著一廂情願的美夢,有一天,我爺爺,也就是你的老外公,給了我們一人一塊玉珮,於是,我們在分別的時候就各在玉珮上做了—個同樣的記號,希望有一天,這兩塊玉珮……這兩塊玉珮……能帶給我們某種快樂。」

  說到最後,連停了,兩次,明明有點言不由衷,不是真心話。

  舒玉珍嬌笑道:「娘!現在這兩塊玉珮碰頭了,你高興麼?」

  舒夫人輕輕地摸看駱人龍那塊玉珮的缺角,瞧了一瞧駱人龍,又瞧了一瞧舒玉珍,似要說什麼,忽地,「唉喲!」尖哼一聲。

  她的心氣又痛起。來了。

  舒夫人的心氣痛,似乎比往常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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